如岁(117)
苏澜这回没有说话,转过头深深地看我一眼,随后应准了。
鬼差们奉命将一大叠命格簿子抱上来。
兴许是他们凑得太近,阎王握着笔的手仍在不住的打战,面上却依旧强忍着。
我望见他手下抖得太厉害,带着笔一划,仿佛将什么猴族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勾掉了。
阎王从中抽了七八个命格递给我。
苏澜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我翻了翻那些小册子,上面写的只有出生年月,家世出身等简要信息。至于投胎的地点,则被人有意划掉了。
我默默地看着那几行简短的文字,在心里算起我的年纪。
若我十几岁时,苏澜都一百多岁了,该怎么办?
看着看着,我忽然发觉,这些命格……似乎都不算太健全。不是缺胳膊少腿,便是体弱多病。
阎王有些尴尬:“你的魂魄受过折腾,有些不稳。纵使给你一个健全的,也不一定撑得住,恐有魂飞魄散之虞。”
苏澜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我忙道:“那便挑个能治好的吧!”
翻到最后,最终我的命格被苏澜亲自敲定。
挑好命格后,我和苏澜又在冥界游玩了几日,直到我的身体已半透明。
听鬼们说,近日大街小巷众鬼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多了几桩:
头一桩,是阎王终于寻回了他的那只谛听。
同时,乔装成粥铺老板的孟公被无常缉拿归案,勒令不许再欺骗百鬼。
而三生石也重新回到岗位,乖乖地镇守一方。
不过,阎王有令,为照顾它的情绪,从今往后,再也不准路过往来的鬼魂在上面写字。
而我……自然成了最后一个。
今日是凡间的清明。
在三生石上写完字,我放下笔,满意地盯着未干的墨迹,兴致勃勃地问道:“苏澜,你看这字写得怎么样!”
苏澜低笑一声,从旁伸出手,稳稳地将我的手握住,又在我的名字旁,写下他的名字。
它们渐渐地发烫发亮,化为深深的刻痕,入石三分。
我抬起头,无数星星从银河上飘落下来。
听说,这是凡人烧的纸钱,化作了灰烬,落入冥间。
冥界的雨依旧昏昏沉沉,忘川渡口的河灯忽闪明灭,在一片幽深中浮沉不定。
我微微低头,看着苏澜紧紧握着我的那只手,骨节泛白,仿若他这般抓紧了,我的魂魄便不会再消散。
身边是数不尽的金灯花,如血花海连绵不尽的壮阔。我拨弄了几下金灯花叶,忽然开口:
“阎王始终不肯告诉我转世的地方,你说我会去哪里呢?”
苏澜没有说话。
他紧锁着眉,我知道他大约又在隐隐的担心,便俯身过去,轻声安慰道:“可是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找到我的。”
想到这里,我心思一转,兴冲冲地道:“最好是在秦国,这样会离你近一些。”
“唔,燕国也不错,听说那里的人都是骑鹤出行的。”
“只是……”我的声音低下去,“你一定要快一点找到我,我怕时间太久,我等不到你了。”
他攥着我的腰的手微微地用力,过会儿,贴着我的耳朵低声道:“晞儿,别怕。”
他顿了顿,又低笑起来:“不管你在哪里,我都找得到你。”
我翘了唇,眸中噙着星星笑意,重重地朝他点头:“嗯。”
身体的颜色一点点地淡下去,喧嚣声渐渐地远了。
我靠在他的肩上,望着漫天星火冉冉落下,尘世静止在这一刻。
辗转这么漫长的岁月,我想要的也不过是能再与他多一刻的相守。
从天飘落的那些星屑里,又寄托了多少凡人相守不成的哀思?
睡意慢慢地从四面八方侵袭。我微微闭眼,感到身体已几乎没有颜色。
我将头埋进他的颈窝,低声道:“我会永远记得你。”
星火渐渐地淡了。
他的双手握紧了,笑着说:“睡吧,晞儿。”
多久我都会等。
苏澜的肩头忽地一轻。
冥界的雨昏昏沉沉,永远下个不停。
他伸出手接住,雨线细密,触及他的掌心又顷刻化为乌有,一如无数匆匆历经冥间的魂魄,来时悄无声息,去时了无踪迹。
——只剩三生石上,镌刻着那两个金色的名字。
千万年不改。
第55章 永昼1
今日是卫国公的长女,掌上明珠,卫青桑出嫁的日子。
燕地百姓们早早地便在府外围观,都盼着能一睹这位千金郡主的容貌。
燕地作为永昼之国,一年只有数日看得见夜晚。对燕人而言,日落实在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因此永昼终于结束,夜幕得以降临的这一日,又被燕人称作“日落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