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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走薄刃(209)

倒伏下去喘息了片刻,她闭上眼睛节省体力,把全部精神都集中了手腕上。很有耐心的百般变换了两只腕子的位置和姿态,她万事都往好的哪方面想,比如肚子疼是很折磨人,可是肚子疼得厉害了,手腕就不疼了,皮肤钝钝的,被绳索勒掉一层皮也不在乎。

忽然猛的一闭眼睛一出声,她从绳套中生生抽出了一只手。

手抽出来,别的顾不得,先动了动五根手指。手指都在,也都听使唤,这让她放了心。很艰难的翻过身,她把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好,另一只手也是完好无损的,手指头都还在都能动,就算是胜利!

然而未等她要为胜利喜悦,一阵剧痛从腹中爆发开来,她失控一般的尖叫出声,声音随即又被火车车轮的轰隆隆行进声所掩盖。摸索着掀起裙摆退下短裤,她在黑暗中圆睁二目,大口吸气大口呼气。身下本来是湿漉漉的冰凉,这时体内奔涌出一股腥热的暖流,滚烫的几乎要让她漂浮起来。慌忙抓起那团布塞回口中,她咬紧了布团抓住了栏杆——抓住了几秒钟之后又松开,她屏住呼吸向前伸手,撕撕扯扯的去解脚踝上的绳套。麻绳粗硬如铁,怎么解也解不开,她急了,拼命的去扯去抠,待到两只脚终于分了开,她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哭泣,随即重新抓住了身边的铁栏杆。

这一回,她清清醒醒的度过了分娩的每一秒钟。

孩子果然是小,像条鱼似的从她体内冲了出去,冲得她血流成河,只剩了悠悠一口热气。挣扎着坐起身从腿间抱起了那个热腾腾滑溜溜的小东西,她摸到了自己和小东西之间最后的牵扯——脐带。

扭头“呸”的一声吐掉了口中的布团,她俯下身,用牙齿一点一点的咬断了脐带。小东西“呱”的哭出了声音,希灵也力不能支的委顿下去。身体倒了,手臂却还紧张的蜷缩着,把这一小团呱呱哭叫的嫩肉搂入怀里。

“妈没奶给你吃。你得给我挺住。”她在心里对这团不分首尾的嫩肉说话:“咱俩都挺住,过了这一关,你就是陆少爷,你要什么,妈给你什么!”

她对着婴儿许大愿,也是对着自己许大愿。一想到这团嫩肉里流淌着陆克渊的血,长大之后——她如梦方醒似的慌忙伸手在婴儿身上摸了一气,末了心满意足的笑了。

是个男孩。长大之后,又是一个小陆克渊。不过他的爹厉害,娘也厉害,所以他将来不必打打杀杀的闯江湖混日子。他会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少爷,潇潇洒洒的大少爷,还要像他的爹一样,有一双勾人的大眼睛。

怀里有个小陆克渊,外面还有个大陆克渊,心爱的两个人都在人间,她怎么舍得死?

所以希灵静静躺着,一动不动,最温暖的胸口给了婴儿,她和婴儿分享有限的一点热量,很珍惜,不浪费。

她要休息,要恢复,要让呼吸平顺,要让伤口止血。

不知过了多久,希灵忽然睁开眼睛,感觉火车是停了。

怀里这团嫩肉还带着暖意和呼吸,她圆睁二目,一双眼睛适应了漆黑的环境,依稀也能看出周遭深深浅浅的阴影。下意识的撅起嘴唇亲了亲婴儿的小脑袋,她这一回,真觉出自己是给自己生了个亲人。

儿子真是好样的,没有奶水,没有光明,然而她让他挺住,他就真挺住了。这才叫母子一条心,这才不枉她忍痛受苦的怀他生他。一条细胳膊把婴儿搂住了,她一点一点的坐起来,伸手把缠在脚踝上的短裤往上提——不管怎么样,她毕竟是个女子,再狼狈,也不能光着屁股见人。

然而火车忽然又开动了,这一回是从黑夜开进了白昼里去,因为车厢缝隙中射进了星星点点的阳光,阳光微弱,照不到希灵的眼里去,然而希灵盯着笼外地面的点点光斑,身上的疼痛消退了些许,她的脑筋又开始缓缓的转起来了。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里,希灵都很安静,连呼吸都拿捏着分寸力道,一点多余的体力都不肯消耗。正午时分,一抹阳光扫过了婴儿的脸,她低头看着,吓了一跳——没见过这么脏这么小的脸,满头满脸也不知道糊的都是什么脏东西,简直连眉目都看不清楚了。

然而希灵依旧很喜爱他,在心里给他起了个乳名,叫小宝。若不是怕浪费唾液加剧干渴,她简直肯效仿母兽,一口一口的把小宝舔干净。

小宝只是睡,希灵也趴伏着不动。车外下了小雨,雨滴敲得车厢铁皮一片轻响。希灵认为自己运气好,否则人蜷缩在这闷罐车厢里,热也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