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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走薄刃(215)

容秀答道:“裤子有的是,一会儿我给你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要不然不也是得天天换?”

话音落下,她听见白子灏在后方“呸”的一声,像是把烟卷啐到地上去了。

下一秒,白子灏的吼声响起了起来:“你他妈说的都是屁话!我尿裤子里了,我不难受吗?你不伺候你自己的爷们儿,去向那个婊子献什么殷勤?”

容秀早已多次领教过了他的脾气,所以现在也不怕也不怒,自顾自的继续叠被褥找衣裳,等听见那边浴室里已经预备好热水了,她从枕边拿起一沓子手纸,走到白子灏面前一低头。

白子灏瞪着她,一动不动。

两人僵持片刻,末了容秀先开了口:“气得屁股都不擦啦?不擦你就在这儿坐着,反正我不嫌你臭,你就自己熏你自己去吧!”

白子灏一听这话,才抬手搂住了容秀的脖子。容秀一直腰,把他从马桶上带了起来。

习惯成自然的把白子灏从马桶上搬运到了浴缸里,容秀给他洗头刮脸,又好声好气的笑他:“还撅嘴呢?前天还对着镜子夸自己帅,今天就成撅嘴骡子啦?”

白子灏没言语,只向容秀指了指自己的腿。

容秀抬手在他脑袋上胡噜了一把:“你要不是没了腿,我也不能这么疼你。子灏,你听我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权当是为子孙后代积德。横竖她现在也不在天津呆着了,碍不着你的眼,你让她远远的走,回奉天去,就当世上没了她这个人,不好吗?”

然后她压低了声音:“在火车上自己生的孩子,野人似的,脐带都是自己用牙咬断的,家里也没个男人,就是她和孩子孤儿寡母,多惨啊!咱们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还和她计较什么呢?”

白子灏冷笑一声:“听你这话,我还应该感谢她了?”

容秀看着他叹了口气:“又不讲理了,谁让你感谢她了?”

白子灏不再理她,单是直着眼睛向前看,是个出神的姿态。容秀料他是不会轻易的听话,故而一边给他擦背,一边又道:“子灏,我跟你这么久,没求过你什么,现在我就求你放了她,从此你和她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答不答应?”

白子灏在水中坐成木雕泥塑,坚硬沉默如一尊残缺的像。水珠顺着他漆黑的短发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滑过睫毛尖端,碎在他笔直的鼻梁上。

他不是自夸,如果他的腿还在,那么他的确是风华正茂,的确是风采过人,的确是帅。

如果那夜车祸他真死了,那么若是死后有灵,他也许还不会这样痛恨肃希灵。

——那夜若是死了,也算他能落个全尸。

往后活着,他是个不能见人的残废;往后死了,他也是死无全尸。

可是他还不到三十岁,还有好长的路,他没有走;还有好大的世界,他没有看。

也还有好多的酒,没有喝;好多的女人,没有追。

这个话,他没有必要对容秀说,所以他想容秀不能完全的了解自己,也是情有可原。不了解就不了解吧,这女人对他够意思了。她不止是他的妻,她也是他的姐、他的母了。

“我心里很苦。”他忽然轻声的对容秀说道:“我一看见我的腿,我心里就苦。我要苦一辈子了。”

容秀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柔声告诉他:“我知道你心里苦,我做你的腿。”

白子灏的脸上没有表情,只答:“洗好了,我饿了。”

容秀伺候白子灏吃完了饭,然后立刻三步两步的跑去了玉恒屋里。进屋之后一看希灵和婴儿还躺在炕上,她这才放了心。走到炕前弯下腰,她先用手指碰了碰婴儿的脸蛋,见他体温不高不低,神情也很安然,便又小声去和希灵说话:“希灵,醒醒,吃点东西呀?”

希灵闭着眼睛摇摇头,容秀感觉自己只是几个小时没见她,她竟然就瘦了,并且瘦得明显,面颊陷下去,颧骨支起来,眼窝是青的,嘴唇是白的。她正在月子里,是万万不敢生大病的,容秀慌忙抓起她的手握了——握白子灏的大手握惯了,今天一攥希灵的手,她就感觉这手怎么这么瘦这么小,手指头枝枝杈杈的干枯坚硬,握在手中就像握了个小爪子。忽然想起当初两人要好的时光,容秀眼眶一热,心里慌了:“希灵,你现在觉着怎么样?哪儿不舒服,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