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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4)

杜宝荫把嘴唇从烟枪上移开,悠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你总不来,我简直有些怕。”有那一个烟泡垫底,他的心神显然是一起渐渐回归了原位:“犯起瘾来多不好看。”

他的一半面孔都陷进了蓬松柔软的羽绒枕头里去,枕头雪白,衬得余下半边脸越发洁净,一只眼睛也是黑白分明,黑眼珠子乌溜溜的大:“我今天下午洗了个澡——九哥急逼着我去洗澡,兴许我实在是脏。”

赵天栋笑了笑,垂下眼帘,把烟泡一个一个的烧好放置着。

杜宝荫又问:“爱咪怎么样?”

赵天栋看了他一眼:“吵,骂,说要放火烧房。”

杜宝荫闭上眼睛凑上头去,无言的又吸了两个烟泡。

“说来也是我对不住她。”他的声音就像烟雾那么轻飘飘:“当时她那么红,也有好几个人要讨她回家的。她跟我耗了一年多,又染上了瘾头,现在分了开,我连赡养费都付不起。”

赵天栋听了这话,倒是感觉杜宝荫未免有些太老好人了:“宝哥儿,她过来一年多,也没少弄钱,你怕她会吃亏吗?”

杜宝荫摇摇头:“话不是这么说……”

他想了一下,最后又叹息一声:“唉,算了,不说了。”

杜宝荫在赵天栋的伺候下,连吸了十来个烟泡。然后他似睡非睡的躺好了,不言不动,就那么醉酒似的迷糊着,很舒服。

赵天栋收拾好了烟具,又为杜宝荫盖好被子,随即不声不响的也退出房去。

楼下一片寂静,电灯光明亮刺目,杜绍章已经走了。

杜宝荫的睡眠,是一片一片、破碎的。

这当然是无人管束的恶果。这些年来他生活在那幢暗森森的阔大洋房里,经常连日夜的更替都会忽略。尤其是在没钱的时候,因为要逃避现实,所以更是不看天光,只守着一盏烟灯醉生梦死。

凌晨时分,他睁了眼。

身下的床褥洁净松软,带着一点清淡的香水气息,玻璃窗中透进的晨光也爽朗,和家中环境大不相同。他当年是很喜欢爱咪的,可是爱咪后来变得那样凶悍,就让他不喜欢了。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他想,轻松自在。

掀开棉被下了床,他推门走进浴室,自己试验着调试水管,哗哗放出一大缸热水来。认认真真的刷牙漱口洗了脸,然后他在一种比较爽朗的感觉中躺进了水中。他喜欢这样泡澡,不过回家之后就难得了,所以趁着如今在此避难,偷偷的占一点这方面的小便宜。

杜宝荫有时候很阔气,有时候很拮据,不过无论是阔气还是拮据,他都独善其身,从来不曾打过旁人的主意。在家里从来不洗澡,到了这里却是晚泡早也泡——他把这事细想了一下,结果简直有点脸红,同时又隐隐的很愉快,因为泡澡实在是令他开心。

他泡到一缸水冷,然后起身把水放掉,重新再蓄。如此过了不知多久,他觉察到外边天都大亮了,这才真正出浴,且从皮箱里翻出一身新衣换了上——他其实有不少好衣裳,许多还没有上过身,都是今年开春时置办的。那时候在家里闷了许久,忽然感觉自己挺有钱,就放开手脚大花了一通。

西装革履的站在房内,他脚旁皮箱大开,内衣外衣被乱糟糟的扔了一地。

他不懂得亲自去收拾整理,又觉得屋里很乱,没个下脚的地方,于是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安理得的等着赵天栋过来。

赵天栋会烧烟,一直伺候杜宝荫。爱咪来后染上了这一口,而且烧烟的手艺更好,杜宝荫就不再用他;直到前一阵子他和爱咪闹翻,赵天栋才又有了用武之地。

赵天栋是个大个子,可是出人意料的心灵手巧,具体表现在他会烧烟,会做饭,还会打枪——前几年天津租界不太平,绑票的特别多,杜家也跟随风潮搞回来几支枪,以作保护。赵天栋对于射击是一学就会,指哪打哪,可惜这本事用不上。

赵天栋终于来了。

进门后他见怪不怪的弯腰蹲下来,把那大大小小的衣裳什物全捡起来收入皮箱中放好。不过杜宝荫的整齐形象让他颇觉诧异,让他一边干活一边不住的斜眼偷瞟对方。

杜宝荫单手插进裤兜里,身姿笔直的站在一个固定点上,一动不动。

赵天栋锁好皮箱,然后起身把床上棉被也叠了起来:“宝哥儿,你傻站着干什么?”说着他从床下端出烟盘子:“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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