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天真(61)

第四天,隧道口大致被清理出来了。

有人过来拉扯杜宝荫,嘴里还说着劝慰的话,然而杜宝荫并不肯随他离去。双方纠缠了片刻,那人悻悻离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拖着两条腿在那一片血迹斑斑的空场上来回走动。耳边隐隐约约响起了声音,依稀是有人在说话。他听不懂,也没在意,继续还要行进,忽然前方有了障碍,随即听到了两声雷。

仿佛是有人拍打了他的面颊,但是其间仿佛隔了一层棉被,感觉十分迟钝柔软,很不真实。鼻血流过他那滚热的肌肤,他怔怔站着,也只是站着。

于是杜绍章这回抡圆了手臂,一巴掌直接把他打倒了!

杜宝荫不肯走,挨打挨骂也不肯走。

杜绍章的汽车夫挽起袖子戴了手套,拎着装有消毒药水的压力喷壶走上来,对着杜宝荫从头到脚乱喷了一气。杜绍章自己用浸过消毒药水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命令汽车夫把杜宝荫拎起来塞到汽车上去。

无比肮脏的杜宝荫被杜绍章打晕了,抽搐不止的瘫在了后排座位上。而杜绍章已经得知他在死人堆里混了好几天,大概不会比腐尸干净许多,所以也不和他为伍,独自坐上了前方副驾驶座。

“戴其乐已经死了!”杜绍章站在浴缸前,对着杜宝荫沉声说道:“这种情形,他不死才怪!”

这里并不是杜绍章在城内的公馆——他那公馆屡遭炸弹,由二层变为一层,由一层变为平地。所以如今在城内活动时,他一直是借用朋友的一间空宅落脚。

杜宝荫坐在浴缸里,面无表情。

方才他又经过了一番更彻底的消毒,杜绍章亲自动手,洗的又狠又细致,几乎搓掉了他一层油皮。肥皂水浸着几处伤口,丝丝缕缕的疼痛。

不过三天的光阴而已,他已经消瘦成了一副伶伶仃仃的模样,然而也依旧是平静的,仿佛和这人间再无瓜葛。

杜绍章把他从浴缸里拽出来,擦干身体推到床上去,又端来一碗加了糖的米粥,要喂他喝。

杜宝荫听话的喝了两口米粥,忽然东张西望起来,口中轻声唤道:“老戴?”

他转身溜下床去,一丝不挂的,也不害羞了,迷迷茫茫的在房内来回走动。没走两步,双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在了木制地板上。

他笑了,在最绝望的时候,他往往是笑,因为已经欲哭无泪。

“唉……”他把双臂抱到胸前,因为自己始终是没能找到戴其乐,所以笑的含羞抱愧——没用啊,怎么就找不到老戴了呢?

胸口那里暖烘烘的一拱一拱,也许是方才咽下的两口米粥在作祟。忽然一个忍不住,他战栗着咳嗽了一声。

口鼻中一阵甜腥,鲜血星星点点的滴落到了他那苍白的大腿上。

随即他大咳起来,边咳边呕,一口一口的吐出紫黑血块。杜绍章慌忙起身要去搀扶他,可是他在杜绍章的怀抱中瑟缩颤抖,胸臆间没了淤血的堵塞,反倒是渐渐清凉明白起来。

喘息片刻后,他沉沉的垂下头去,终于落下了四天来的第一滴泪。

第36章 天上

杜绍章将一盘米饭放到杜宝荫前方的桌面上,言简意赅的发出命令:“吃!”

米饭上浇着牛肉罐头的汤汁,肉块旁又躺着几条翠绿蔬菜,堪称一盘又简单又丰盛的好伙食。杜宝荫拿起插在米饭上的钢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机械的咀嚼着,尝不出滋味。

杜绍章没想到杜宝荫会这样难过——当然,他知道十七弟和戴其乐感情好,不过杜宝荫先前和他的姨太太们,似乎也都情深义重过,最后分开了,只见他如释重负,也并没有寻死觅活。

他不忍心再去打骂杜宝荫了。

将胳膊肘架在桌面上,他十指交叉,思忖着找出话题来,转移杜宝荫的注意力:“上个月我在香港,遇到了你那个奶哥哥——赵天栋,是不是?”

杜宝荫现在听到这个名字,感觉恍如隔世,毫无触动。

杜绍章继续说道:“我知道他先前的所作所为。一个反叛主子的家贼,人品一定卑劣之极。不过他对我万分恭维,我也就没有再提往事。他现在在香港开了一爿五金店,生活很过得去,听说你在重庆,他倒是关切的很,问东问西。”

杜绍章留意看了杜宝荫一眼,忽然停止了长篇大论:“十七弟?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上一篇:花花世界 下一篇: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