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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浓,胭脂乱(118)

只是不知道陈文德现在是在哪里。茉喜把他的坏处全放下了,单是一桩桩一件件想他的好处,越是想,越觉得他好。最起码,他对自己是有几分真情意的。

在又喝了一大碗鸡汤之后,妇人把茉喜的儿子抱过来了。

茉喜穿着一层小夹袄,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缠着棉被,自下向上只露了个脑袋。扭过头望着妇人手中的小襁褓,她吓了一跳,因为感觉襁褓里的婴儿没脸没皮,周身红赤赤的,轻描淡写得只有一点五官雏形,拳头大的小脑袋说不出是个什么奇形怪状,更要命的是,他裸露出的小手小胳膊居然还带着一层细细的长毛。

茉喜怀疑自己是生了怪胎。但是生怪胎毕竟不是什么体面事情,所以当着妇人的面,她没敢多问。妇人说小少爷运气好,隔壁邻居家的小媳妇正好也在奶孩子,昨天今天便捎带着也喂了少爷几顿。然后她又笑问茉喜,问司令太太这孩子是自己喂养,还是另去找个奶妈子?要是找奶妈子,那可得等,不是说找就能立刻找到的。要是自己喂养呢,那就得早早地把孩子抱到怀里,让他自己找了奶头吮吸,吸着吸着奶就出来了。

茉喜听闻此言,不以为然地吁出了一口气,心想我都被他折磨成这般模样了,我还得喂他奶吃?臭小赖子,我上辈子欠了他的?

思及至此,她又看了那孩子一眼,怎么看怎么感觉这孩子没长齐全。她打算让妇人把孩子抱走,管它猫奶狗奶耗子奶,随便找口吃的喂给他就是。这样的破孩子,放到大杂院里,非由着他自生自灭不可,如今生在这么好的地方当“少爷”,算他狗命大了!

然而未等茉喜出声,门外忽然起了一阵喧哗,她凝神一听,竟是陈文德来了。

陈文德大步流星地走到房门前,一脑袋乱发油腻腻得擀了毡,脸上胡子拉碴,嘴里叼着半截香烟。双手各拎着一只大食盒,他咣地一脚踹开了房门,夹着凉风冲了进来,“茉喜,生啦?”

妇人见状,慌忙过去关掩了房门,随即托着那个轻飘飘的小襁褓撵上了陈文德,赔着笑容说道:“恭喜司令,太太给您添了个大少爷!”

陈文德没看她,直接不耐烦地一晃脑袋,“滚你娘的!”

妇人一愣,回头看看茉喜,见茉喜也是没有表情,便胆怯怯地推门退了出去。陈文德弯腰放下大食盒,搓着双手走到了床前。俯身对着茉喜一笑,他伸手摸了摸茉喜的脸蛋,“是不是提前了?我刚听小武说,是那天汽车太颠,把孩子硬给颠出来了。”

茉喜忽然感觉陈文德和凤瑶一样,也是可以惯着自己的,便委委屈屈地低声说道:“这回可遭洋罪了,比吃药那次还疼,差点儿活活疼死我。往后我可再不生了,我还没活够呢!”

陈文德深深地低了头,在她面颊上亲出了响亮的一声,“一回生,二回熟,还能总遭罪?”

然后他直起腰,居高临下地对着茉喜又笑道:“好,这孩子既然出了你的肚皮,和咱们就没关系了。我呢,好人做到底,也不拿孩子当人质,哪天我派个人过去,把孩子交给万嘉桂也就是了。”

茉喜一听这话,忽然有点傻眼——原来那一身长毛的猴崽子丑归丑,可自己今天若不多瞧他几眼,过几天他可就要离开自己了,自己再想瞧,也瞧不到了。那猴崽子再讨人厌,再折磨人,也是她怀了八个多月的一块骨肉,真要是说送走就送走,她若有所失一般,心里不由自主地空了一下。

下意识地没接这个话头,她另起题目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仗?不是你打别人吗?怎么打到后来,反把自己打跑了?”

陈文德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弯腰揭开了食盒盖子,从里面端出了一只沉甸甸的大碗,“爷们儿的事你别管,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我从外面馆子里给你弄了几样好菜回来,你是现在吃,还是等会儿吃?”

茉喜一闻着饭菜香气,立刻挣扎着坐起了身,“把碗筷给我,我先吃几口垫垫肚子。”

茉喜从来没吃过这么滋补的一顿饭。

平心而论,这顿饭并不讲究,好处只是油大肉多,符合陈文德心目中“好菜”的标准。然而在饮食一道上,茉喜和陈文德乃是一对知音。油汪汪的米饭伴着切薄了的肉片,中间夹着碎青菜,被茉喜一勺一勺地塞进嘴里,吃两口,就着陈文德的手,她再喝一大口滋味浓厚的热汤。她本是个被老婆子掏空了的皮囊袋子,可是饭菜热汤一点一点地进了肚,她的嘴唇油润润的有了厚度,面孔也显露了一层淡淡的血色。一侧肩膀倚着陈文德的胸膛,她吃着吃着,忽然鼓着腮帮子扭头看了他,“我给别人生孩子,你也伺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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