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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浓,胭脂乱(136)

这两个人一人一句地开始对骂,骂得穷凶极恶热火朝天,谁也不让着谁,骂得你追我赶,几乎有了一点喜气洋洋的意思。一墙之隔的小武出了门,起初是想装聋作哑,但是听到后来,他发现茉喜的话越来越不成话,几乎有了点诅咒的意思,便迈步出了院门,想要过来拦一拦她,免得陈文德一时翻了脸,再对她下狠手。

然而拐到隔壁院外一推院门,他迎面望着茉喜,却是愣了。

凛冽寒风之中,茉喜穿着一身光华灿烂的玫红袄裤,一张面孔红红白白,比袄裤更鲜艳。紧紧地抱着小赖子,她望着前方嘹亮地大骂,一双眼睛却是水光潋滟,有成串的眼泪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淌。

小武直勾勾地盯着她,忽然感觉她是借酒装疯,她声声泪字字血,可骂的人并不是陈文德。

意识到了小武的注视,茉喜抬袖子胡乱一抹脸,然后对着小武呼喝道:“傻看什么?你爹你娘闹家务,你个龟儿子溜过来要看热闹呀?上厨房给你爹端他那碗月子饭去,姑奶奶这就要抱儿子走人了,往后不伺候他了!”

小武没接她的话头,只轻描淡写地告诉她:“风冷,小孩儿受不了。”

此言一出,茉喜脸色一变,立刻抱着小赖子冲进了厢房。

小武把酒酿圆子端进正房堂屋里时,陈文德已经披一片挂一片地穿好了衣裤。蓬头垢面地往堂屋里一坐,他半闭着眼睛,不看人,也不言语。

小武把大海碗轻轻地放到了桌上,然后低低地唤道:“干爹。”

陈文德向上翻了他一眼,随即从鼻子里笑出了低低的一声。抬起一只手用力地搓了搓脸,他含混地咕哝道:“今天外头怎么样?”

小武从手帕里抽出汤匙,无声地放到了大海碗里,“能走。”

陈文德一点头,“好,那就送她走。”

小武迟疑了一下,然后轻声开了口,“司——干爹,真让她走?”

陈文德苦笑了,一边笑,一边一点头,“让她走,你送她一趟,能送多远送多远,最好当面把她交给万嘉桂。现在到处打仗,她一个妇道人家抱个孩子,危险。”

小武捏着汤匙,缓缓搅动了滚烫的酒酿圆子,“干爹不再和万嘉桂讲讲条件了?”

陈文德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讲条件?那我不成卖老婆的了?”

然后他抬手挠了挠自己的短头发,“我倒是想把我自己卖了,可他娘的又没人要。”

说到这里,他将左腿架到右腿上,懒洋洋地歪着脑袋扯着嗓子喊道:“身大力不亏的好老爷们儿,进能打家劫舍,退能看家护院,一个人抵十条德国狼狗,给条活路就跟你走!有没有人要我啊?!不要工钱,管饭就成!”

颠着腿又笑了,他扶着椅子扶手向前欠身,对着窗外厢房继续高喊:“茉喜!走的时候把我带上行不行?你跟万嘉桂说说,就说我白天负责干他家的杂活,夜里负责干他家的小老婆!说到做到,绝不偷懒!”

这话茉喜听见了,但是茉喜没出声。奶妈子方才告假,回家瞧亲生儿子去了。她独自坐在炕边,将小赖子的尿布翻了出来。尿布都是干净棉布洗软了裁剪成的,她挑新的好的叠成一叠捆成一捆,再把尿布捆子用包袱皮包起来,不出片刻的工夫,她打出了三个抱都抱不住的大包袱。

尿布包好了,她再收拾小赖子的小衣裳小裤子。小赖子躺在热炕上,身上的襁褓散开了,他自己抓了小脚丫往嘴里塞。一边塞,他一边转动了黑眼珠子去看茉喜,等着茉喜来逗自己。然而茉喜忙忙碌碌地收拾出了无数个大包袱,就是不看他。

等到将包袱收拾得差不多了,她终于低低地开了口,“别总是哭,一个小子,哪能总是赖唧唧?多不招人爱?叫你是小赖子,你就真赖个没完啦?不知羞的东西,还吃脚丫子,不嫌臭啊?”

然后她又说:“你到底是比我命强,我就说嘛,难道这事还能传代?我没爹,你也没爹?这回好了,往后你就能堂堂正正地姓万了。你叫个万什么呢?我想不出来,让你爹想去,他留过洋,有学问——还吃你那臭脚丫子?再吃揍你啦!笑?你还笑?你个臭小赖子,当我夸你哪?”

这个时候,隔着一层窗户,陈文德的声音响了起来,“宝贝儿,别躲了!下午给你弄辆马车,让小武带几个人,护送你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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