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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浓,胭脂乱(149)

十点钟方向,在炮兵眼中,是一片漆黑,根本连个火把的光点都没有,是不值得浪费炮弹的;至于正前方,远远地立着一面陡峭山坡,则是友团的地盘,直通通地把炮弹发出去,很有可能轰了友团的炮兵。不过下令的人乃是团座,他们也就没有质疑的胆量和道理。炮筒子缓缓地转动了,一名最伶俐的小兵将炮弹填入炮膛,然后恶狠狠地一扯绳子,开出了第一炮!

这一发炮弹一路尖啸着飞成了一颗火流星,下一秒,它落在了茉喜所在的窝棚之前。在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之中,滚烫气浪劈面而至,冲得茉喜向后一飞,重重地撞上了坚硬石壁。

五脏六腑和地面一起震动了,茉喜落地之后咬紧牙关,瞪着眼睛半晌不动,双手手指紧紧攥了,她还没有放开手中的包袱。如此熬了片刻之后,她忽然喘息着张嘴呼出了一口气,随着热气一起出来的,是一口甜腥的鲜血。

抬起袖子一抹口鼻,茉喜只感觉自己的心和肺像被震碎了似的,胸腹之内翻江倒海地痛。紧接着重新抓紧了两只包袱,她摇晃着站起身,东倒西歪地想要往外跑。可她刚刚迈出了一步,距离窝棚门口不远,又落了一枚炸弹。

窝棚经了方才的气浪冲击,已经是个半坍塌的状态,如今再一次受了震动,茉喜只听嘎巴一声大响,竟是一根梁柱从中间折断,带着半片棚顶缓缓地倾了下来。慌忙把迈出的那一步收了回去,茉喜没经过这样的惊险,忽然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应该怎样走了!

而在第二枚炸弹爆炸之后,几里地外的陈文德留意到了窝棚附近骤然腾起的火光。一颗心猛地向下一沉,他一言不发地向后退了几步,随即也不理会旁人,撒开两条长腿就向窝棚方向跑了过去。

然而他跑出没有几步,便有军官斜刺里冲出来拦住了他,“司令,枪炮无眼,您一个人要往哪里去?”

陈文德立时收住了脚步,看面前的军官气色不善,是冤无头债无主的厉鬼模样——大家都要被敌人捂在这山谷里一锅端了,他这个总司令不陪着大家一起死,还打算往哪里跑?

心思飞快地一转,陈文德不敢和这帮死到临头的家伙硬碰硬,于是拔出手枪对着前方一挥,他扯着大嗓门吼道:“这地方打得太狠了,让队伍往指挥部撤,能撤多少撤多少!”

说完这话,他一闪身绕过部下军官,疯了一般地继续向前狂奔。这一刻,速度就是他和茉喜的命,他须得赶在第三发炮弹落下来之前,见到活的茉喜!

至于部下的尾随,至于他的计划,他暂时全顾不得了!

陈文德跑,后方的军官跟着他,也跑。士兵们见长官们忽然不声不响地要撤退,出于本能地,也跟着他们跑。于是陈文德甩着一条大尾巴,从炮火纷飞的主战场一路狂奔向了指挥部。

陈文德见惯了枪林弹雨,所以这个时候他是怕而不惊——本来他那一颗心像石头蛋子似的又冷又硬,连怕都不大会的,可因为知道窝棚里还藏着个茉喜,他便不由得不怕了。

他怕茉喜死。

他本无怜惜人命的软心肠,可茉喜与众不同。没有茉喜,他一个光棍逃到天边去了,又有什么意思?平安无事地活到八十岁了,又有什么趣味?他之所以绞尽脑汁地想要扔了军队走,完全是因为茉喜的诱惑——茉喜会给他一个家,又有女人又有孩子的家。他这些年什么都有过了,唯独没有过家。

所以茉喜太重要了,茉喜无论如何不能死!

甩开大步猫了腰,他在夜色之中不看路也不看人,凭着直觉在崎岖的山石路上跳跃腾挪。今晚他没穿马靴也没穿皮鞋,因为预谋着半夜逃跑,穿着布鞋更利落。腿上有劲,脚上轻松,他一路跑得比风还快,炮弹几次三番地在他身边落地开花,然而他一门心思地向前冲,冲过一团又一团的火光硝烟,居然始终是毫发无伤!

很快地,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环境,在满天炮弹划出的金色光影之中,他看清了窝棚的位置。

充作指挥所的窝棚已经坍塌得没了门窗,然而最粗的一根梁柱还没有倒,依然能够撑起半片芦席。芦席成片地连缀着,本是用来苫盖棚顶的,如今被炮弹碎片削成了七零八落,唯有梁柱挑着的那大半片还算完整,旗子一样在气浪与烟火之中飘动。陈文德把心提到了喉咙口,一边跑,一边大声吼道:“茉喜!我来了!”

窝棚废墟之中伸出了个小脑袋,正是茉喜。茉喜到了这个时候,依然不放她那两个包袱。陈文德的心提着,她的心一直也提着,如今见陈文德大步流星地奔过来了,她竟是惊喜得哭叫了一声。随即连滚带爬地从废墟之中钻了出来,她一手拎着一个包袱,尖锥锥地锐声回应道:“老陈,我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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