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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浓,胭脂乱(19)

凤瑶回来了,他没法恋战,只好对着妹妹表明了来意——这一次他是信使,出门之前奉了母亲的命,顺路告诉妹子一声,说天津那一家倭瓜来了消息,大下个礼拜要带着儿子来京城,不为别的,专门为了给亲家母祝寿——大下个礼拜是白二奶奶的生日。白二奶奶当然没有尊贵到要倭瓜阖家登门拜寿的程度,拜寿是面子上的话,里子上的本意是让两个小人儿见见面。因为,据说,倭瓜家一共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全都如同活驴一般,统一的十几岁就出了家门,并且是一去不回头,让老倭瓜抓都抓不着。前些天老倭瓜不知怎的行了大运,定过娃娃亲的大儿子孝心发动,居然自动地回了家。倭瓜老夫妇心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机赶紧让大儿子见了媳妇的影儿,兴许有了媳妇勾着,大儿子就不会再满世界地野跑了。

凤瑶听了这话,心里一点愉快的感觉也没有,反倒是觉着死期将至。因为这个未婚夫不出现,凤瑶还存着几分侥幸的心思,甚至当那场娃娃亲是个笑话;而倭瓜少爷一旦登场,她就是实打实地有了那么个未婚夫,连哄骗自己的余地都没有了。

鹏琨把话传到,和妹妹没什么多余的话说,下死劲地狠盯了茉喜一眼,他甩袖子走了。而凤瑶在桌边颓然一坐,半晌不言不动。茉喜推了她一把,她没反应;茉喜站在一旁弯了腰细细地看她神情,她冷着脸,也由着茉喜看。

“你怎么不言语了?”茉喜急得开了口,“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凤瑶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那叫坐以待毙。”

凤瑶在家里坐以待毙,一坐就是十来天。坐到最后,贵客来了。

贵客登门这一天,白二奶奶盛装修饰了,并且像收拾家贼一般硬扣住了白二爷。往前追溯起来,凤瑶这门亲事的媒人,乃是白二爷舅舅家的一位大表哥。白二爷没主意,倭瓜一家也糊里糊涂,大表哥在当中一起哄,两家就没心没肺地定了娃娃亲。白二奶奶,实话实说,对这门亲事是不满意的,因为她尽管连着好些年没见过那位乘龙快婿了,但就看这位“婿”满世界乱跑的德性,也必定不是什么稳稳当当的好小子。而在另一方面,她的女儿凤瑶,放在哪里都是个体面姑娘,白二奶奶自认不是自卖自夸的人,不是她吹嘘,她这姑娘是真好。

然而白二奶奶并没有推翻亲事的意思,因为没有缘由推翻,强推又不占理。再说倭瓜一家虽然形象不甚美观,但家私是雄厚的,多少年前就搬到了天津租界里住小洋楼坐大汽车,凤瑶嫁去他家,旁的姑且不提,只说在生活上,安富尊荣是一定的了。

白二奶奶觉得“安富尊荣”四个字实在是最要紧的。白家目前尽管还绷着世家的架子,但是内瓤早被白家的爷们儿们掏空了。尽管现在还是春天,但白二奶奶已经预计到了今年年关难过,家里的厨子仆役们,兴许不到夏天,就得往外打发一半。好在凤瑶的陪嫁是早预备下的,不过也寒素得很,凭着那点陪嫁,白家的姑娘怕是抖不起威风的。更糟糕的是鹏琨还未成亲,妹子先出了门,于情于理都不合,说出去实在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除了白二爷父子之外的白家全体,一起心事重重地迎接了天津亲家。茉喜照例是没有资格抛头露面,但是穿上一身凤瑶淘汰给她的小旗袍,她在白二奶奶的默许之下,也难得地漂亮了一回。小旗袍是玫瑰紫海绒面,凤瑶这两年个子长得快,所以这旗袍名义上虽是旧的,其实和新的也差不许多。

然而茉喜穿好之后照了照镜子,不等凤瑶吩咐,自己就主动地把它脱掉了——前胸绷得太紧,已经饱满到了要招人看的程度。

“算了。”茉喜对凤瑶说,“我又不见人,你忙你的去,我就不打扮了。”

凤瑶记得自己还有一身小了的学生装,是水手服大翻领的式样,一定适合茉喜穿,只是旧了点,颜色也太素净。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的确是没有时间慢条斯理地给茉喜找衣服穿了。面对面地和茉喜站了,她用双手握住茉喜的双手,脸上很红,然而不是羞涩的红,是脸红脖子粗、困窘的红,“我真不乐意见那家人。认都不认识,我才十七,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呢?”

茉喜看不起凤瑶这个样,用力攥了攥凤瑶的手,她恨不能把自己的勇气与力量传给她一些,“又不是见完面后就直接跟他们走,你怕什么?先瞧瞧去!不好的话咱们再打主意。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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