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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112)

露生真没了,只留下了一只密封着的大信封,信封里装着龙相的存折以及这两年存款取款时记录下的账目。立柜里的衣物都还在,只少了一只露生常拎的小皮箱。

仆人说白先生凌晨回来之后,只在家中停留了片刻,便又走了。走到哪里去了?不知道。

龙相立刻漫天撒网地派出人去,火车站也找,各大饭店旅馆也找,慌里慌张地找了一天,最后他一无所获地回了医院。大眼瞪小眼地盯着丫丫,他半晌未说话,脸上的表情又无辜又无邪,仿佛他是幼子,被凉薄的父亲抛弃了。

丫丫听闻露生走了,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然而又觉得其实这样更好。龙相像是一眼漩涡,只要靠近他,便要身不由己地被他卷个天昏地暗。想要清清醒醒地过生活,那就只能远离他。

所以大哥哥这么干是对的,走一个,算一个。

龙相依然认为露生这一走就算是造反与背叛,于是很霸气地告诉丫丫:“他爱滚就滚,我才不管他!我只不过是没按照他的意思办事,他就把我打成这样。家也不要了,我也不要了,什么东西!我白把他养到这么大了!养他不如养条狗!”

两天过后,北京城内依然没有露生的影踪。龙相到了医院,又告诉丫丫:“你不许学他,你要是敢学他往外跑,我就——我就——反正我饶不了你。”

又过了四天,丫丫病怏怏地出院了。她的身体已无大碍,如今所需要的只是休养。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她侧过脸去看地上的龙相。龙相站在桌子前,正在倒一杯热茶。他的脸消了肿,恢复了八九分原形,只是瘀伤的颜色依然未褪,两只眼睛全陷在了黑眼窝里。这一个礼拜他也瘦了,乍一看脸有点像个骷髅,当然是个很俊秀的骷髅,还有个挺俏皮的小尖下巴。

倒好一杯茶后,他端到床边,先给丫丫喝了一口。丫丫临出院那一天,隔壁病房里死了个很富贵的少奶奶。据说那位少奶奶和丫丫一样,也是怀着身孕时摔了一大跤。她那一跤兴许是摔得特别狠,不过半天的工夫,隔壁房里的哭声就响起来了。

龙相这才明白丫丫那夜的一摔究竟有多险。陌生的女人死了,而丫丫还活着,他又恐慌又庆幸的,摇身一变成了个好丈夫。

丫丫喝了一口茶,龙相收回茶杯也喝了一口,然后脱衣脱鞋爬上床去,他躺到了丫丫身旁。

两人一起沉默了良久。平时他们夫妻两个躺着,这屋子里也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然而今天气氛异常,他们一起感觉到了寂寞。

因为露生离开了。仿佛是生下来就在一起的三个人,如今只剩两个了。

又过了好些天,这一夜,龙相抱着膝盖侧卧着,对丫丫的侧影说道:“还是找不到。”

丫丫仰面朝天地端正躺着,双手交握在腹部。听了龙相的话,她睁着眼睛,在黑暗中默然无语。

龙相又说了话,因为周围太安静,所以他的声音很清晰,“我昨夜梦见他了。梦里咱们三个还是小孩儿,他一手领着我,一手领着你,我们三个在草地上走,一直走。”

他把额头抵上丫丫的肩膀,忽然抽泣了一声。他说:“丫丫,我想他了。”

丫丫伸手去摸他的脸,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泪水。他从来不哭,今天算是生平第一次。手指深深嵌入丫丫的皮肉,他呜呜地哭。丫丫翻过身搂住他,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心中没有怜悯,只是觉得人各有命。自己此刻这样拍着他哄着他,也是一种命。

龙相哭得很激烈,身体痉挛似的扭曲紧绷,随着他一声声的哽咽抽搐不止。他也伤心了,他想:露生怎么忽然就对自己不好了呢?好了那么多年,会说不好就不好吗?露生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难道自己永远都见不到他了?他是死是活,自己也不知道了?先前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到此为止,再没有下文了?

这些问题全都无解。他仰起脸去问丫丫,丫丫也只是沉默。抬手搂住了丫丫的脖子,他哭得呼哧呼哧,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天气越来越冷了,依然没有露生的音信。第一场雪下来了,还是没有露生的音信。一封不具名的信邮到了龙宅,上面写着白君露生收。龙相拆开信封读了一遍信,发现这信应该是个女人写给露生的,但落款是一串乱糟糟的洋文。信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只不过是几句平平淡淡的问候。

龙相盯着信封上的“白君露生”四个字,发了很久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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