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降龙(114)

露生开始故意地冷落房东小姐。每天的报纸,按理说都是要由房东小姐取来给他的,现在他也不劳小姐的大驾了。报纸上南北的新闻都有,他隔三岔五地便能看到龙相的消息。现在龙相真是了不得了,如日中天,偏偏他年纪又是这样小,相貌又是这样好,拿历史上哪位少年英雄比他,都像是有点不够劲。无奈之下,新闻界只好口不择言地将他乱夸一阵。露生逐行读着那些溢美之词,有的时候,几乎要被那驴唇不对马嘴的颂词逗笑。

笑也不是好笑,他现在对龙相,是一点好感情也没有了。

这位“翩翩美少年”是个冷血的疯子。不要妄想和他以心换心,因为他根本没有心,他有的只是欲望和疯狂。露生想他之所以依恋自己,不过是依恋自己给他的爱与关怀。他疯归疯,但不傻,他甚至很狡猾,精通各种索取的方式。撒野是他,撒娇也是他。

他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势利眼,露生无权无势,所以是不必顾忌的。在他的大业面前,露生的爱与恨,也是不值一提的。

露生认为自己对龙相已经厌恶透顶,然而越是烦他,越是甩不脱他。他要么是在报纸上出没,要么是在他心里出没。他从北到南跑出几千里了,他依然稳稳当当地驻扎在他的脑海里,像个寄生物,非常冷酷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

于是,露生就想自己还是得杀了满树才。满树才如今已经不仅仅是他的灭门仇人了,满树才成了一个符号。他非得彻底消灭了这个人,才能斩断三千烦恼丝,才能让龙相知道自己的爱恨并非儿戏。

哪怕为此付出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可满树才当然不是好杀的,他又并非传奇小说里的剑客,可以遥控一柄飞剑,隔着千里取人项上头颅。他素来做人做事都认真,如今更是慎之又慎。不怕别的,怕自己复仇未遂,死得丑陋,会成为龙相眼中的又一桩笑话。

终日临水迎风地在脑海中杀人,自然类似闭门造车。上路之后是否合辙,那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老天爷似乎也嫌他思考得过于长久,索性派出房东太太,向前推了他一把——房东太太颇文雅委婉地把他驱逐出境了。

若论这驱逐出境的原因,倒是一目了然的。十三四岁的房东小姐如今已经快要长在露生的房里。露生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人各守着一个角落枯坐。露生自小就是和丫丫这么坐过来的,不觉怎的;房东小姐窥着他的背影,却是浮想联翩——想得太厉害了,胸怀也太无城府了,她想的那点小心思,明明白白地浮现在脸上。连房东太太带房东邻居,全看出来了。

房东太太,因为是个寡妇,所以格外地讲贞洁与清白。在管教女儿无果之后,她决定在经济上做出牺牲,使一招釜底抽薪。抽薪之时她很是忸怩羞愧,因为露生实在是一位好房客,而且据她观察,他一身正气,也并没有对着自家女儿眉来眼去。若是一定要怪罪他,那也只能怨他样子生得太好,几乎称得上是本城第一美男子。有时候他单手插在裤兜里,形单影只地站在窗外看河水,古旧的窗棂与石墙衬着他白皙的脸,墙壁缝隙中野花多情,遥遥地伸出一枝在他耳畔,花朵开放得越浓艳,他英秀的眉眼越冷清。对于这样的白先生,房东太太也有若干次看得入了迷,可见狐狸精这种东西,其实是不分男女的。

房东太太不撵他,他天天吃饱喝足了,唯一的事业便是在脑海里杀满树才。他也认为自己这样天天意淫不是长久之计,可总不知道如何迈出这第一步;房东太太这回一撵,倒像是奉老天爷之命,替他下了决心。他将自己的小皮箱收拾整齐,然后把纸笔书籍送给房东小姐,被褥与水壶杯碗留给了房东太太。房东小姐在这之前已经连着五天没有理睬过母亲,到了露生出发前往火车站这一天,房东小姐哭得死去活来,而露生头也不回地沿着河流走上大街,心中倒是不甚伤感,只是感觉奇怪,不知道房东小姐恋上了自己哪一点。又想,可惜自己没那个志向,要不然去给富家翁们当个女婿,倒是很有胜算。

满树才当然是在北京,但是他并没有直奔北京的打算,因为龙相也在北京。

中途换了几次火车,最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到了天津。

此刻的露生已经连着好些天没换衣服。脸倒是洗了,但刮就刮得马虎,下巴呈了铁青色,嘴唇上方左一抹右一抹,也淡淡地显出了小胡子的雏形,并且还是两撇挺摩登的小胡子。他很狼狈地直奔了国民饭店,想找个地方暂时安身,至少是先把自己洗刷一通。

上一篇:小鹿 下一篇: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