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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14)

未等露生再问,窗外忽然响起喊声,“少爷,睡没睡?老爷来瞧你啦!”

龙镇守使的到来让院子里小小地乱了一气。从这个“乱”字来看,可见龙镇守使并不是一位慈父,起码,绝不是天天来看望他的独生小儿子。

一阵小乱过后,露生和龙相全换了地方。平头正脸的黄妈把他们叫到了正房堂屋里,露生按照礼节,规规矩矩地站立了等着向镇守使问好;而龙相却是坐在了正对房门的一把硬木太师椅上。那把椅子很大,他坐在上面,就显得他人很小,不但放他的小屁股绰绰有余,还能容他侧身抬起左腿,大模大样地用左脚踩着椅子边。右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左手搭在支起的左膝上,他歪着脑袋往大开的房门外看。露生瞟他,就见他的小白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像是等爹来,倒像是在张望过路的新鲜猫狗。兴致不高,兴趣不大,看也行,不看也行。

然而,龙镇守使一步一响地,还是来了。

今日龙镇守使的模样,大异于露生记忆中的形象。首先,他把头发剪短了,耳朵、脖颈全露出来,看着增添了许多分男子气;其次,他穿了全套的灰呢子军装,军装笔挺,马靴锃亮,甚至还带着马刺。露生望着从长发与睡袍之中钻出来的龙镇守使,发现他长胳膊长腿,走起路来一步是一步,几乎称得上是有风采的。

一双眼睛疲倦地陷在军帽的阴影中,龙镇守使顶天立地地进了门。屋子里静了一瞬,露生先是一犹豫,随即恭而敬之地垂手鞠躬,先出了声音,“露生给叔叔问安。”

龙镇守使停了脚步望着露生,微微张开嘴,嘴里黑洞洞的,不是没牙,是牙齿全披了一层保护色。像被露生吓了一跳似的,他明显是愣了几秒钟,随即才一点头,“噢,露生,想起来了,是露生。这几天住得还习惯?”

露生昂首挺胸,朗朗地回答:“住得很习惯,谢谢叔叔关怀。”

龙镇守使伸舌头舔了舔嘴唇,同时无话可说一般嗫嚅了一声,随即向前面对了自己的儿子。他走近一步,立正后想了想,又走近了一步。

黄妈站在椅子后头,这时就笑着低声道:“少爷,怎么又不理人了?”

然而龙相仰脸审视着自家父亲,像是感觉十分不满一般,不但一声不吭,而且还皱起了两道漆黑的眉毛。龙镇守使垂下眼帘,慢吞吞地扶着膝盖弯下了腰,看姿态像是要逗孩子,但表情紧张严肃,更像是来受审的。

“近来……”他有点结巴,说话也含混,吞吞吐吐地仿佛不大敢说,“还好?”

龙相一点头,从鼻子里向外嗯了一声。

龙镇守使抬起手,用小拇指甲挠了挠鬓角,“那个……年也过完了,爹再给你找个先生?”

龙相把头一扭,“不要!敢来就打死!”

龙镇守使笑了一下,笑的时候,飞快地看了龙相一眼,“这回爹给你找个脾气好的。脾气好,学问也好的……先生……教你,啊,认几个字,认几个字就行。让丫丫陪着你,对了,还有露生,现在还有露生了。你们三个,上午在屋里坐一会儿,学几个字,不难受,一点儿也不难受。”

露生站在一旁,因为从未见过在儿子面前说话如此费劲的爹,所以简直啼笑皆非。而龙镇守使说完最后一个字,习惯性地点了点头,自己肯定自己,“是的,不难受。”

话音落下,他耳中只听啪一声脆响,同时头顶一凉。竟是他儿子向他兜头抽出一掌,将他的军帽抽飞了。

“不要!”龙相对着他爹横眉怒目,“先生都是王八蛋!不让我说,不让我动,憋死我了!我就不念书,我就不认字!”

一个大丫头从地上捡起军帽,双手奉到了龙镇守使面前。龙镇守使仿佛上辈子欠了儿子的巨债,这辈子当了爹也依然抬不起头。接过军帽往头上一扣,他没脾气,只是赔笑。笑了能有一两分钟,他见儿子气鼓鼓的,不搭理自己,便落花流水地告辞离去了。

龙镇守使前脚一走,龙相后脚便跳下椅子,没事人似的跑到门口向外张望,又大声地叫道:“黄妈,风停了,我要出去看鱼!”紧接着他又回头对着露生一招手,“走哇,叫上丫丫。”

不出片刻的工夫,三个孩子穿戴停当,一个牵一个地出了院子。露生依旧是没搞懂龙宅的格局,糊里糊涂地只是跟着龙相往后走。及至离院子远些了,露生一扯龙相的手,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对你爹那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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