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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181)

话没说完,常胜苦笑了一下,是一切都在不言中。露生也陪着他一起苦笑,心里倒是安然了些许。事情不论好坏,只要是按照规矩来的,那么就不算糟糕到家。陈有庆正在谋算着宰了龙相,这很正常和合理,自己只要想法子不让他杀就是了。

“坐。”露生的语气缓和了些许,整个人看着也不那么高那么白了。屋子很小,里面只有一张藤沙发和几只竹椅,露生拉过椅子在常胜对面坐下了,问道:“到上海多久了?找到差事了吗?”

常胜摇了摇头,“没有,不好找哇。实不相瞒,我上来就是跟着少爷,虽然对于少爷,我是个伺候人的人,可是对于下面的人,我真是——真是威风了一阵子。结果,现在我是高不成低不就。真的,伺候人也得讲个缘分,我和少爷有缘分。给少爷干活,我怎么卖力气都心甘情愿;对外人,我就做不到。”

露生忖度着他这话,认为他并不是胡说八道。他对龙相的确不错,跟龙相也跟得最长久。

“那你老婆儿子呢?留在家乡了?”

“唉!顾不上她们了,反正她们在家也有饭吃。”

“那你若是愿意,可以暂时留在这里,横竖屋子够住,我这里也正缺人手。只是在事业上,他如今不是司令了,给不了你什么前途了。”

常胜分明是正在等这句话,登时就笑了,“好,好,我别的本事没有,干点儿杂活还没问题。白少爷,您这就算是救了我的命了。那什么,少爷现在睡了吗?我去问候他一声?”

“明天吧,他已经睡了。”露生说道,“丫丫没了,他受了很大的刺激,病了很久,现在刚好。你记住,对他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吓到他,也不要对他讲原来的事情。”

常胜张着嘴,脸上露出了傻相,“啊?丫——太太没了?”

露生本来还想多嘱咐常胜几句,可是听了这一句问话,他将一口气呼出去,忽然没有力气再喘息了。气都喘不动,话就更说不出了。

露生给常胜拨了一间空屋子,今晚先打地铺,明天再去买床。

上楼回到卧室,他向龙相汇报了常胜的到来。龙相听了,倒是有一点兴趣,“他没死?”

露生坐在床边,赤脚踩进一盆热水里,“没死。你明早见见他,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行了。”

说到这里,他扭头去问龙相:“我看他跟你倒是跟的长远,你是不是挺喜欢他的?喜欢的话,就把他长长久久地留下来。我看他那个人是个不安分的,宁可在外头当奴才,也不肯回老家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

龙相仰面朝天地躺在床里,挺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却张嘴打了个大哈欠,“随便。”紧接着他伸手一拍床,又忽然来了精神,“常胜会开汽车!把他留下,咱们买汽车!”

露生心事重重地低下头,看自己那两只赤脚在热水中兴风作浪,心想自己先前大概是寂寞得太久了,性子竟然变得比龙相还“独”。家里忽然多了个常胜,自己竟然会觉得有些别扭。尽管那常胜是个很有用的人,来到这里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夜里关了灯,露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不睡,龙相也不睡。龙相说自己想唱歌,被他呵斥了一句;又说想喝酒,结果又被呵斥了。窗外有淡淡的雨声,室内的温度并不高,然而潮漉漉地让人不耐烦。露生背对着龙相说道:“明天真不和你一起睡了,热。”

龙相答道:“热你就脱,开电风扇。”

“脱了也热。”

“那你把皮扒了。”

“你从哪儿学来的耍贫嘴?”

话音落下,他的后背挨了一拳。龙相怒道:“你总说我!他妈的你看我失败了,就落井下石欺负我!要是丫丫还在,你当我愿意和你一起睡?丫丫是怎么对我的?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我和丫丫睡了这么多年,没有一天晚上丫丫不是拍着我睡的,你呢?你拍过我一次吗?”

露生背对着他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屁话。”

辩论到此为止,露生懒得多费口舌,并且感觉龙相要么是被惯坏了,要么就还是脑子有问题。正常人说不出他那些话来。

天明之后,未等露生引见,龙相自己下楼和常胜见了面。等露生起床之时,常胜已经伺候龙相吃上早饭了。他有股子游手好闲的伶俐劲儿,真卖力气的话,他没多少力气,但是相当地有眼色,像条十分体面的大狗,一举一动都透着忠心护主。龙相不大理他,偶尔对他发号施令,也从来不看他的眼睛,仿佛他只是个物,不是个人。吃完了饭,他心平气和地和常胜谈了一个多小时,谈的全是北方的事情。露生很紧张,一直窥视着龙相的表情,然而龙相的脸上没有表情,不但没有表情,而且没有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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