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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199)

露生笑了一下,没理会龙相,只问徐参谋长:“什么时候的火车?”

徐参谋长摸出怀表看了看,“现在就该走了。”

露生还是不看龙相,只说:“那就走吧。外面路上车多人多,汽车再快也开不起来。”

说完这话,他飞快地回头看了龙相一眼,随即低声又催促了一遍,“走吧。”

龙相嬉皮笑脸地反问:“你急什么?我走了,给你腾地方娶老婆吗?”

露生拎起皮箱往外走,边走又边对徐参谋长说道:“我把它直接送进汽车里去,好在就这么一只箱子,重归重,带着并不麻烦。”

不等徐参谋长回答,他头也不回地先进了院子。今天有个煌煌烈烈的大太阳,明亮到了无情的程度。露生仿佛是被阳光照昏了头,糊里糊涂地,他把皮箱塞进了汽车的后备箱里,又糊里糊涂地,他听见自己和徐参谋长说了什么,又对龙相说了什么。最后孤零零地站在路边,他对着远去的汽车挥手。身体是热的,汗水是冷的。

进了屋子之后,他又恍惚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他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坐的时候什么也没想。后来他上了楼,一头扎在床上,也还是什么都没想。一夜没正经睡觉,他只知道自己像是困了。

困了就睡,横竖他现在是彻底的自由人,睡到天黑也没关系。

于是他就真的睡了。

梦一直没断,全是颠颠倒倒的片段。他在梦里还是个小孩子,一手领着龙相,一手领着丫丫,三个人一会儿恼了一会儿好了。在大床上围坐成圈,丫丫偎在他的一侧,龙相跪在他的另一侧,将一本小人书塞进他的手里,龙相让他“讲个好的”。

他开始讲了,讲得有声有色,是个小小的说书先生,让两名小听众听直了眼睛。他正得意,然后忽然发现听众少了一个,丫丫没了。

他在大床上爬来爬去地找丫丫,丫丫没找到,龙相也没了。于是他呆呆地坐在大床上,只感觉自己的左膀右臂都被人砍了去,孤零零地再没了依靠。

他怕了,他想哭,然而心里憋闷着,又死活哭不出。痛苦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枕着双臂翻了个身,他只感觉这世界真安静。一切动物植物都沉默了,生机似有似无,像是劫后天地。只有隐约的一点声音在响,扑通扑通的,和生机一样,也是似有似无。

露生的耳朵追逐着那点声音,辨不出它是什么。但是它也有一点单调的节奏,能带着他的心一起跳。

这点声音让他听了良久,听到最后他有点烦了,挣扎着起身走到床边。他认为是看门的小子在院子里胡闹。东倒西歪地站到窗前,他推开窗扇,向下深吸了一口气。

一口气吸进去,半晌没有呼出来。他圆睁二目向下望,看见大太阳底下跑着个浑账东西!

浑账东西热得脱了外衣,甩着两条胳膊在草地上踢一只旧足球,踢得砰砰直响。一脑袋凌乱短发被汗水打湿了,脑袋顶上左右各揪起一撮猫耳朵来。

露生保持着推窗的姿势,半晌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便会醒来。如此直愣愣地向下注视了许久,最后他发现这梦太逼真了,自己居高临下地望出去,不但看清了浑账东西,还看清了家门外的道路,甚至看清了道路外驶过唐家的汽车,和一只颠着爪子跑过太阳地的大白洋狗。

深深地又吸了一口气,探险下注一样,他鼓足勇气,大喝一声,“嗨!”

浑账东西停下动作,转向露生扬起了头。烈日刺激得他眯起眼睛,没说话,只抬手向上挥了挥。

露生扭头就跑,也说不上是迈出了怎样的几大步,总之他仿佛在一瞬间便冲到了院子里。气喘吁吁地冲到龙相面前,他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脑袋热烘烘的,很真实;又伸手把对方扯进怀里用力抱了抱,身体散发着潮湿的汗味,也很真实。

按捺着狂喜推开龙相,他不想笑,可是两边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兜,“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又回来了?”

龙相一撇嘴一龇牙,做了个很不漂亮的鬼脸,“走到半路,我改了主意,就又回来了。”

露生现在分明已经是一动不动了,可还是喘得厉害,“怎么又改主意了?”

龙相不屑地一耸肩膀,“我怕你哭啊!不要脸的,夜里你偷着摸我,还亲我,以为我不知道吗?露生,不是我说你,你太能缠磨人了,成天总琢磨着管我,我不听你就跟我赌气,我也真是拿你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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