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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20)

这一日下午,微微阴天,但没有雨意,是个令人惬意的小阴天。露生独自站在西厢房窗下的书桌前,心不在焉地翻阅着一本杂志。随着三个孩子的成长,院内的人员布局发生了些许变化。首先是露生越长越大,率先成了个小伙子模样,所以陈妈搬去了前头不远处的一座小跨院里,把这一间厢房留给了露生独住;其次是黄妈把丫丫也打发到了陈妈那个院子里去,不为别的,为了防少爷。龙相自从过了十三岁,就开始对丫丫产生了新的兴趣,不但总捧着丫丫的脸要亲嘴,夜里还摸进西厢房,往丫丫的被窝里钻了好几次。丫丫本就是黄妈养给少爷的,可黄妈有自己的算盘,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丫丫成了龙相的人。娶妾也有娶妾的礼节仪式,况且丫丫现在也实在是太小了,就算真要把她给了龙相,也得再过个两三年才对劲。

为着这些考虑,黄妈让丫丫夜里去跨院里睡,白天才能回到这西厢房里,该吃该玩还由着她。此刻龙相不知跑到了哪里去,黄妈也正躺在里间床上睡午觉,丫丫便很自在地溜出门去,轻轻巧巧地跑到了西厢房窗前。抬手轻轻一敲窗玻璃,她随即从衣兜里抽出一条手帕,展开了对着露生一抖。

露生闻声抬头,看清了丫丫,也看清了手帕。丫丫不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但是安安稳稳的,很能下笨功夫。她从露生那里学会了好多字,天天写,每个字都写得端端正正、有模有样。长大一点之后,她如同平常的小姑娘一般,又认认真真地学起了缝纫。龙家有专门做活的针线姨娘,所以丫丫十分有闲,天天捧着个绣花绷子,从早到晚地绣。这一年她自认为手艺有了长进,所以向露生许了愿,要绣一条好手帕给他。然而她想得美妙,现实却是残酷的——她绣好一条,被龙相拿去一条。她不敢不给,而龙相拿她描龙绣凤的绸缎帕子当抹布用,一点也不珍惜,说擦汗就擦汗,说擤鼻涕就擤鼻涕。今天崭新的给他了,明天兴许就没了影子。

对于龙相,丫丫早已不知“意见”为何物,他要,她就得乖乖地给,同时暗地里下苦工,偷着绣了个“最好的”。此刻趁着院子里没人,她隔着窗子献宝,同时心里亮堂堂的,也没有怕,也没有慌,就单是喜悦和得意。而露生见了帕子上活灵活现的鲤鱼戏莲,不由得双眼一亮,脸上也露出了笑模样。抬手一推窗扇,他对着丫丫一竖大拇指,“漂亮!”

丫丫也笑了。年纪长了,模样却没大变化,依然是绯红的苹果脸,黑亮亮的一双眼,笑的时候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不是笑不露齿的淑女做派。把手帕向前一递,她正要说话,哪知未等她发出声音,院门口忽然冲进来一个人,正是龙相。

十六岁的龙相穿着马裤衬衫,头发剃得短短的,脸蛋是白里透红的荷花瓣。几大步跑到丫丫身后,他一胳膊勒住了丫丫的脖子,随即高声大气地嚷道:“让你跟我出去逛,你说你睡觉!我走了,你又不睡了!”

他口鼻中呼出的热气扑在丫丫的面颊上,丫丫瑟缩着一歪脖子,不知为何,总怀疑龙相下一口就会狠咬自己。露生站在房内看得清楚,连忙转身出门,走到了龙相身后,抬手一抓他的腋下,“丫丫又不是营里的小兵,你还规定人家几点睡几点起?我问你,你跑哪儿去了?上街去了,还是到营里去了?”

龙相怕痒,甫一受袭,立刻扯着大嗓门笑了个惊天动地。两条手臂松开来,他顾不得揉搓丫丫了,一味地只是在露生怀里挣扎。丫丫这些年也不知道被露生救了多少次,此时她不消露生吩咐,直接迈步往东厢房里一钻。而露生依然搂着龙相不肯放,闹着玩似的逼问他“到底去哪儿了”。如他所料,龙相又是笑又是喘又是说,果然就把丫丫放过去了。

在得知龙相是回来带他和丫丫出去骑马之后,露生拉住了龙相的手,不由分说地便把人往院外领,“走,早知道今天有马骑,我刚才就跟你一起出去了。咱们两个去,别带丫丫。丫丫一上马就害怕,咱们带着她跑不痛快。”

龙相跟着露生走出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对着露生一晃手中的手帕包,他转身要往回走,“豌豆黄,给丫丫带的。”

露生一把拽住他,“出都出来了,干吗还回去?丫丫又不缺这一口吃的,你留着给我吧。”

龙相听了这话,深以为然——露生能把好些话都说得让他深以为然。本来想好了是要把手帕里这几块豌豆黄留给丫丫吃的,但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给露生吃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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