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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30)

然后抬起袖子一抹脸,他又说道:“你再这么没轻没重地跟我犯浑,迟早有一天会逼走我。等那天真来了,你可别骂我狼心狗肺,白吃了你家的饭。”

龙相坐在地上,一张脸先前是通红的,如今转成了煞白。不管是否占理,他要生气就是真生气,气得手脚都直哆嗦。露生方才竟然推了他一下狠的,让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正硌着了尾巴骨。而且他都一屁股坐在地上了,露生居然还对着他侃侃而谈,居然不立刻扶他哄他。在他眼中,这简直就是忤逆造反。起初大怒的原因,已经被他抛到脑后去了,在露生毫无察觉的状况下,他开始爆发了第二轮的盛怒。

露生口口声声地说要走,这个“走”字提醒了他。一翻身爬起来冲向西厢房,他挟着风雷之势闯入露生的卧室,从立柜里拎出了露生唯一的一点小家当——那只皮箱。

他不耐烦开暗锁了,直接抡了箱子往墙壁上撞。三撞两撞地撞开了箱子,里面掉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个羊肠子似的布口袋,里面装了不少银元;另一样则是白大帅留给露生的手枪。一脚把银元口袋踢到了角落里,龙相弯腰捡起手枪,一阵风似的又刮了出去。

这手枪是露生的宝贝,等闲不许人动的。他气极了,一定要狠狠地伤害露生出口恶气。露生不怕打,而他又不能真杀了露生,于是他一时聪明起来,对着露生的宝贝下了手。

露生站在院子喘气,不知道龙相疯到自己屋子里干什么去。直到看见龙相拎着手枪跑出来了,他睁大眼睛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

“哎!”他对着龙相伸出了一只手,“你拿它干什么?那里头又没子弹,你拿它也毙不了我。”

龙相看了他一眼,随即撒腿跑出了院门。

露生没看明白他的用意,但是怀疑他这是跑到前头找子弹去了,便慌忙拔脚去追——手枪里若是不放子弹,那只是一块沉重的铁疙瘩,只能用来砸人;可若是放了子弹,那就了不得了。露生不知道龙相今天会闹到何种程度,总之他自己不想死,也不想旁人死。

随着龙相的背影迈开大步,他跑着跑着,忽然感觉有点不大对劲——龙相没往前头人多的地方去,而是拐弯抹角地奔向了宅子后头。

龙宅的正经主子只有两位,镇守使坐镇前方,后头的内宅里只安置了龙相。龙相,加上露生和丫丫,再加上干零活的老妈子、小丫头,总共也没有多少人,所以龙宅是越往后走越荒凉。破房屋一片片空置着,甚至还有断壁残垣。龙相跑得很快,露生追得更快。然而龙相目标明确,露生则是一边追一边犯嘀咕,于是两人之间就总存了一点距离。

不出片刻的工夫,龙相忽然停了。

他停了,露生也停了,不但停了,而且变了脸色,“龙相,你干什么?”

龙相站在一座荒草萋萋的井台上。井是深井,井里还有黑沉沉的水,然而一直没有被填上,因为井口窄得如同一把小细腰,龙家上下并不怕孩子们会失足掉下去。

会走路的小孩子掉不下去,一把手枪却是可以轻松通过井口。龙相走到井前面对了露生,慢慢地握着手枪抬起了手。这个时候,他定定地盯着露生,黑眼珠是两枚冷硬的围棋子,瞳孔仅有的一点光,也是冷硬无情的。

露生真慌了,对着龙相伸出了两只手,“别——龙相,有话好说!”

龙相神情冷淡地一撇嘴,做了个无情无义的鬼脸,同时手指一松。手枪立时滑落向下,可在露生的惊呼声中,他食指一钩,却又险伶伶地钩住了手枪扳机。手心向上吊住了手枪,他看着露生,依旧是不说话,但是心里隐隐地有一点舒服痛快了。因为露生变颜失色,明显是怕了。

望着他的举动,露生语无伦次地又开了口,“别闹,这不是闹着玩的!我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了这么一把枪,它是我爸爸的遗物——”他几乎带出了一点哭腔,“好弟弟,听话,把枪还给我。我让你打我,我保证不还手,只要别玩那把枪。龙相,你下来,乖。”

龙相看露生是真的要哭了,胸膛像开了个天窗似的,郁郁的怒气立时消散了好些。他舒服了,得意了,然而还不够,还要更舒服、更得意!

于是他很轻巧地将食指伸展开来,让手枪像块黑石头一样,瞬间坠落进了井中。

露生冲了过来,扑到井口跪下来往里看。与此同时,井底响起了噗通一声,正是沉重家伙落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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