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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55)

路上渐渐有了行人,行人全是鸠形鹄面、神色仓皇的,看模样,也多以乡民为主,不像是那县城里的人士。露生越往前走,见这样的人越多,便下马拦住一位问道:“老乡,请问前头是不是开了仗?”

乡民立刻做了回答,并且是长篇大论的回答。然而露生听了半天,却只是听了个一知半解——他是在龙家长大的,龙家略微高级些的下人,都是随着龙镇守使从京津、直隶一带过来的,讲的全是官话,和此地的方言大不相同。而且此地位于几省交汇处,并非只讲一种方言。露生听到最后,连问都不知从何问起,只好逆着人流继续走。

走出老远之后,他忽然见前方来了个挺富态的胖子,像是个走南闯北有见识的模样,便慌忙拦了对方,把方才问过的话又问了一遍。

胖子不负他望,操一口南腔北调的自创官话,不但有问必答,而且是问一答十,问十答百。原来前头——隔了一片荒野——的确是开了仗。开仗的两方,一方是赵师长,另一方是孝帅他儿子。为什么打起来了?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反正枪炮响得不善,周遭百姓能跑的全跑了。现在还能不能过去了?能,不怕死就去呗!

露生很怕死,但是爬上马背,还是去了。

第九章:君心凉薄

露生生平第一次跑战场,他心里有劲,不累不怕;马奔波了一夜,却是露了颓相,越走越慢。露生回忆起李尚武对自己所描述的地形和距离,约莫着自己距离龙相那里不过是十几里地,不要马,凭着两只脚走过去也不是难事,心中便有了底气。

他牵着马向前快走,起初有路有人,走着走着路就没了,人也没了。远方隐隐响起了噼里啪啦的脆声,露生听出来了,那是枪声。

底气忽然消失了。枪炮无眼,他不是怕子弹忽然飞到自己面前来,他是怕自己晚到了一秒钟,会有子弹钻进龙相的身体里去。这种事情,没有个时间表,也没有计划书,不是他不迟到就可以。他想:自己须得快走,而且是怎么快都不够快。还有这匹马——他扭头看了马一眼,饥肠辘辘的高头大马,看着威武极了,一瞧就不是寻常人家的牲畜。自己牵着这么一匹战马在陌生的野地里走,会不会有危险?毕竟远方的枪声来历不明,也许是龙相的部下,也许是那个什么大傻子的部下。万一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让那个什么大傻子毙了,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思及至此,露生松开了缰绳,想要让这马自己留下来啃地上的枯黄荒草吃。自己和它分道扬镳,有缘再见。哪知迈步向前走了几步,他一回头,发现这马对自己亦步亦趋,竟是十分忠诚。

“别跟着我了。”他抬手拍拍马脑袋,“吃你的草吧,别往远了走,我回来了还走这条路。要是那时候咱们能见面,我带你回家去。”

马没理他。他松了手转身再向前走,马抬了沉重的蹄子,一步不错地又跟上了他。

露生转过身,还要继续和马打商量,然而未等他开口,忽然有声音在前方暴喝道:“谁?什么人?”

这一嗓子真是吓着了露生。他向前一望,就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三名士兵。这三名士兵看服装是鹑衣百结,然而论武装却是荷枪实弹。端着步枪对准了露生,他们肮脏的面孔上显出了警惕的凶相。目光在三人的脸上身上打了个转,露生随即将眼珠一斜,瞟向了身旁无边无际的原野。

秋季的荒草能有半人多高,有的地方更茂密一点,芦苇似的,也能轻易地藏一个成年人进去。慢吞吞地对着前方三人举起双手,露生先是做了个投降的姿态,及至看到那三人的枪管一起松懈地向下垂了,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猛然一蹿,一头扎进了荒草丛中。

他头也不回地跑,一边跑一边用双手在前方拨草开路。他跑得突然,身后的马嘶叫了一声,随即拖着缰绳要追他。紧接着枪声也响了,和枪声一起响起来的,是那三名士兵大呼小叫的人声。

露生知道他们是追过来了,还知道他们绝对不是龙相的亲军。因为他们穿得太破,人也太瘦。他在前边俯身拼命地跑,马在后方失了方向,东一头西一头地乱跳乱窜,倒是给他打了掩护。忽然听得一声马嘶,他怀疑是马中了枪。气喘吁吁地疾冲向前,他连回头看一眼的余力都没有。

子弹开始扑扑地朝他这个方向打过来了。他瞪着眼睛、闭着嘴,硬着头皮权当自己刀枪不入。没想到人到了这个时候,胆子竟可以这样大。一粒子弹,火流星似的,紧贴着他的面颊飞了过去。他感受得真真切切,然而脚步丝毫不停,疯了一样的,单是往那草海里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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