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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98)

露生盯着龙相那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子,感觉自己像是没听明白,“那么,你以后就要和满树才成为朋友了?”

龙相当即笑了,“他杀了你爹你妹妹,我哪能和他做朋友?”

这一句话胜过了千万的甜言蜜语,露生这一路一直是心存疑虑、魂不守舍,直到听了这句话,他的身心才一起向下一沉,沉到了踏踏实实的原位上。

龙相手扶膝盖向前一探头,把嘴唇凑到了露生耳边。喷着热烘烘的酒气,他耳语道:“现在的形势,是满树才撵不走我,我也打不垮他。总这么耗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所以我们开了谈判,停战的条件是我许他占直隶,他许我进北京。反正打也是耗着,和也是耗着,不如以和为贵。你放心,我知道你恨满树才,我和他一山不容二虎,和也和不了多久。等我进了北京,我自然会再找机会揍他,给你报仇!”

露生听到这里,没再言语,只抬手摸了摸龙相的脑袋。龙相的毛病再多,心里是知道好歹的,对待自己是亲的。他有毛病也怪不得他,是他胎里带来的,如果可以选择,难道他不愿意做个明明白白的正常人吗?

露生越是想,越忍不住怜爱龙相。龙相也是可怜的,从小没有娘,亲爹也没个人样,一个月至多过来看他一次。看也不是好看,“觐见天颜”似的,然而又不是真尊敬,只像是跑来拜一拜图腾或者瑞兽。

爱抚幼子一样反复摩挲着他的脑袋,露生柔声问道:“丫丫呢?”

龙相抬手往窗外一指,“那边屋里睡觉呢。”

露生向窗外看了看,只看到漆黑的玻璃窗反了光,照出了自己和龙相的影子。

“你也该休息了,在这儿睡还是到丫丫那里睡?这儿能睡的话就在这儿睡吧,我给你铺床,你别跑过去折腾丫丫了。”

龙相打了个酒嗝,翻了身四脚着地地往炕里爬,“把桌子撤了,我不睡,躺一会儿就行。”

露生让勤务兵端走了小炕桌,然后要来被褥铺好了,让龙相躺下。等龙相躺好了,他脱了外衣,也在龙相身边和衣而卧——卧了没有三分钟,他忽然扯过龙相的手看了看,然后起身下地,找来了一把剪刀,“你躺着不用动,我给你剪剪指甲。”

将一只手修剪利落之后,露生很熟练地拉起了龙相另一只手。腰间有痒痒的触感,是龙相在抓了他的衬衫往外扯。及至把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扯出来了,他腰间一疼,是龙相按照惯例,挠了他一把。

他这一疼是替丫丫受的,反正龙相在这时候总得挠人一把,不是他,就是她。挠过之后,龙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不怒,只轻描淡写地呵斥一声,“混蛋。”

几个小时过后,天便大亮了。

露生睁开眼睛,发现龙相已经不知去向,自己身上很严实地盖了棉被,从头到脚捂了个周密。然而初秋时节,只要太阳一升起来,气温还是高的,所以他出了一身热汗。

他想这棉被一定是龙相给自己盖的,夜里的确是冷,所以这混蛋也是好意。下炕穿鞋走到窗前,他先端起茶杯喝了一肚子凉水,然后喘着粗气走出房门,他这才感觉舒服了许多。站在阳光下向前一望,他忽然要笑不笑地一抿嘴,因为看见了丫丫。

丫丫穿了一身清清爽爽的单薄衣裤,此刻显然也是刚开门见天日。冷不防地见了露生,她没笑,单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直到他向她打了招呼,她才回过神来。

“夜里一点儿都没听见。”她喃喃地解释,心里是有些欢喜的,可是不知为何,竟会不敢笑,“早上起得晚了,也没人告诉我你来了。”

露生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丫丫,想要看她是胖了还是瘦了,露在外面的头脸脖子上有没有新伤,“有没有龙相的衬衫,给我找一件吧。我夜里出了一身大汗,身上这件可以拧出水了。”

丫丫立刻转身回房,不出片刻的工夫,她捧了一套男子衣裤出了来,“可能有点儿小,你先对付着穿半天,我这就把衣服洗了。今天太阳大,一会儿就能晾干。”

露生说道:“衣服还用你洗?这是粗活,让他的勤务兵干就是了。”

丫丫嗫嚅了几声,并没有回答出人话来,像是一只小兽在含糊地发声。等到露生更衣完毕了,她像个很固执的受气包一样,还是在院子角落里吭哧吭哧地搓洗起来。

露生不知道,丫丫只是想碰碰他的东西——她不能去碰他的人,让碰也不能碰了,没人管也不能碰了。可碰不得人,碰碰衣服总还是行的。放到哪朝哪代,她给露生洗一次衣服也不能算是犯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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