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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还乱(154)

他明知道沈子期是自己和杏儿的儿子,可是沈嘉礼事先说好了,是“借个种”。好嘛,平时吃着人家的大米白面,一点儿重活都不干,如今又睡了人家用杂合面换回来的大姑娘,说来说去都是占便宜,还好意思把自己的种要回去么?再说纵是自己敢要,老爷也不会给呀!

小梁对娃娃死了心,不过但凡要是见到了,就必然要多看几眼,脸上也不由自主的会露出笑模样。沈子期也是笑——他能吃能睡,见谁都笑。

杏儿还是白胖,没事时抱着沈子期在院内阴凉处徘徊;嘴里“子期子期”的低声逗弄孩子,同时心里很疑惑,不明白长子的名字怎么会叫“子七”;那将来若是再生一个,难道还叫“子八”不成?

现在她那心里是很安宁了。她的命等同于一口袋杂合面,能活下来就算是老天保佑。可如今她不仅活的又白又胖,而且还孕育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新生命——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小梁很听话,杏儿也听话,沈子期健康如一条活鱼,于是沈嘉礼过起了高枕无忧的好日子。

好日子过到八月中旬,马天龙来了。

马天龙是便装打扮,然而不复往昔的翩然。

在卫士的簇拥中下了汽车,他脚踝发软,一路拖泥带水的就进了院子。沈嘉礼迎出来见了他,十分惊讶:“哟,你、你怎么……”

他本意是要问对方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也让自己有个待客的准备;不过在看清了马天龙的面容之后,他小小一惊,临时改变了话题:“你这脸……”

马天龙被晒的很黑,右脸颧骨处横着一道粉红锃亮的伤疤,脖子那里似乎也负过伤,一条扭曲的暗色疤痕很蜿蜒的钻出领口,在他的颈侧露出行迹。

“来北平办事,顺便看你一眼。”马天龙虽然破了相,然而依旧保持着满不在乎的做派:“听说你得了个大胖儿子?”

沈嘉礼又问:“这么久没见,你到山东打仗去了?”

“唉……”马天龙面无表情的告诉他:“差点没死喽!”

随着沈嘉礼进房坐下来,马天龙接过仆人送来的清茶,默然无语的喝了两口。沈嘉礼冷眼旁观,感觉他那精气神都低落了许多,不复先前那种张牙舞爪的风采了。

“以后还上战场吗?”他问。

马天龙放下茶杯,用巴掌搓了搓黑脸:“不知道,还能不上?”他向后一仰,懒洋洋的望向了沈嘉礼:“我就是人家手里的枪,人家指哪儿我打哪儿,没得商量。”

然后他笑了一下:“你没变样儿,是不是日子过的挺舒坦?”

沈嘉礼想起了自己的财产、儿子、以及好吃好喝,忍不住自满的也笑了:“是挺不错。你看出来了?”

马天龙伸长了两条腿:“我好像听说,有一阵子希公收拾你,顺手把小田的脑袋给砍了,有这事儿吗?”

沈嘉礼没再出声,只点了点头。

马天龙用鞋尖去踢沈嘉礼的裤脚:“我不问你和希公之间的恩怨,我只问你——现在身边还有人吗?”

沈嘉礼心神不定的笑道:“我没那个心思了。人活一世,还能总是胡闹?”

马天龙哑然片刻,忽然转移了话题,脸上又纵起几道冰冷的笑纹:“聂人雄在山东,剿匪不力,让日本人给关起来了!”

沈嘉礼淡淡的回应:“是么?”

沈嘉礼对于聂人雄,已经毫无兴趣。

他如今心里只装着自家这点人口。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仿佛同他相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马天龙肯来,他欢迎;不来,他也不想。

马天龙也看出了沈嘉礼的封闭与自足。为了打破这种局面,他开始讲起了自己这一年半载的历险记。说着说着,他动了情,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唾沫星子一直喷到了沈嘉礼的脸上去。

“那炮弹皮‘唰’的一声,就从我这儿飞过去了!”他用手指着自己颧骨上的伤:“割开那么长的一道口子,肉都翻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疼了,就是跑,妈的,一口气跑了十里地——不含糊,真有十里地。吓得我呀!”他一拍大腿:“我一边跑一边哭,心想这要是死在战场上了,可真是犯不着哇!”

沈嘉礼很小心的调整着坐姿,以求避免对方那口水的袭击:“可怕可怕,实在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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