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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还乱(164)

一只肮脏的、糊着血块的漏斗插进了他的口中,又被日本宪兵狠狠向下推入喉咙。沈嘉礼仰卧在地上,被人死死按住了手脚。辣椒水滔滔的注入漏斗中,再一直向下流进沈嘉礼的胃肠。这突如其来的、新式的痛苦让他窒息一般睁大了眼睛——随后他的眼球渐渐凸出,眼白上暴起了红血丝。

他的肚皮是在显而易见的缓慢膨胀,可是日本宪兵是如此用力的按制了他,只能看到他那腰腹处在微弱的向上一挺一挺,甚至连一声哀鸣都无法发出。

当辣椒水灌到一定分量了,漏斗被拔出来,带着丝丝缕缕的鲜血。穿着大头皮鞋的宪兵们抬起脚,愉快的跺向了沈嘉礼的肚子。一股子辣椒水漾出他的口鼻,他像落进油锅一般哀嚎了一声,随即就又被大头皮鞋踩回了原地。

他的口鼻中大股喷出了辣椒水,五脏六腑全像是着了火,疼痛在深处,而他只能在日本宪兵的脚下翻滚。当辣椒水被呕吐殆尽之后,鲜血随之涌了出来。他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垂死一般呼呼的喘息,身体在日本宪兵的拳打脚踢之下扭曲变形。他不再拥有思想,而只剩下了最后的本能。鲤鱼打挺一般跳跃了一下,他随即跌回地面,双手狂乱的抓向了胸口咽喉。口中呼出灼热甜腥的气息,他的苦楚来的是如此剧烈,然而竟然毫无缓解的方法。

沈嘉礼被日本宪兵丢回了牢房。

他独自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扭动抽搐,口鼻中流出了带着血丝的黏液。他想要哭泣,然而奋力张大嘴巴,也只能从嗓子里发出一些咝咝的气声。

他受不了了,他想死。喘息哽咽着爬到墙边,他竭尽全力摆动脑袋,一下一下的向墙壁上碰撞——然而没有用,他既觉不出头上的疼痛,也根本无力撞碎自己的头骨。

从后半夜起,他开始咳嗽——他的肺有旧病,是最脆弱的。

他一直咳到天亮,胸腔里面仍旧沸腾着岩浆。他那张白净俊俏的面孔已经变成了缺氧似的紫红色,嘴唇却是干燥苍白。他咳,他喘,他从胸腔里发出空洞含糊的哨声,他不时的呕吐出混杂着鲜血的复杂液体。他简直没法子去正常呼吸,然而又不至于被活活憋死。

他在夜里抓破了自己的胸口咽喉,这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入狱时所穿的夹袍早被打碎了,贴身的白绸小褂被血浸成了紫黑色,成片的粘贴在了皮肤上,又被他糊里糊涂的抓扯开来,撕破了已然结痂的伤口。

他像个傻子似的张着嘴,直着眼睛望向前方。他在等着自己死,可是一场一场的酷刑挨下来,竟然还他妈的不死!

这天上午,他并没有再次受刑。

他喝了一点水,然而在吞咽下去时,喉咙的痛楚让他感觉自己是咽下了一把铁钉。

下午,他又被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在刑讯室里,他看到了哭天抹泪的沈嘉义。

沈嘉义,这位无忧无虑的老花花公子,是在午夜时分被日本宪兵从被窝里薅出来的。他已经知道了弟弟的罪过,还知道了日本人那“株连九族”式的惩治方法。当时他吓的痛哭不止,又表示自己是真正的顺民,自己的二女婿是日本人——然而那没有用!和段慕仁相比,任何日本女婿都渺小的不值一提!

看到了三弟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惨相,沈嘉义哭泣着要去搀扶起他。然而回应给他的,乃是一顿暴打。他今年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很快便满地找牙的嚎叫起来。沈嘉礼看在眼中,眼泪却落在了心里。

他愿意被屈打成招,可是日本人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他招供,招了各式各样的供,他招的供越多,受的刑越重。他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是知道到了这个地方,就讲不得前因后果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士兵拖着一具尸体从刑讯室外经过。沈嘉礼盯住了那具尸体,认为自己看到了段至诚。

然而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因为那士兵拖着尸体的一只脚,漠然而匀速的向前走去,毫不停留,只在走廊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当着沈嘉礼的面,日本宪兵要给沈嘉义上烙铁。沈嘉礼哑着嗓子,结结巴巴的想要再编造出一篇谎话。

结果,那块烙铁贴上了沈嘉礼的肚皮。

惨叫起来的是沈嘉义,他很少想念牵挂这位三弟,可这毕竟是他的三弟。

沈嘉礼也在惨叫,但是没有声音——他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沈嘉义空有一副高大身材,其实身体都被淘虚了。入狱后的第三天,他在极度的惊恐与痛苦中,被行刑人活活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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