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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还乱(168)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的平静生活,沈嘉礼因为身心都没有再受刺激,头脑才渐渐有了清醒的趋势。

他的记忆和思想已经是凌乱破碎的了,入狱之前的岁月,他隐约只能想起一些不甚连贯的片段,入狱之中所受的折磨,他一样一样的,倒是慢慢都记起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身在何处,可是只要房门一开,他便要被惊吓的猛一哆嗦——他总以为是日本宪兵要来提他过堂受刑去,即便后来勤务兵与军医都反复向他保证了安全,他仍然是恍惚。每天早上醒过来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牢里还是牢外。

又过了十来天,他认出了沈子靖。

这时,他那周身的绷带已经被拆下了大半。当初的细皮嫩肉不复存在了,紫黑粗糙的道道血痂爬遍了他的全身。呆呆的望着沈子靖,他的目光是软的,散的,纯粹的只是看,毫无感情的看。

沈子靖回忆起了沈嘉礼往昔时的可恨模样,所以无论如何没法露出好脸色来:“你这是活过来了?”

沈嘉礼心头还是有些迷糊,用嘶哑的声音低低唤道:“子靖。”

沈子靖答道:“三叔。”

然后他无声的狞笑了一下,心里很痛快。起身在房内走了一圈,他料想沈嘉礼是保住一条性命了,便出门叫来勤务兵,让他们撤去了房内的一切家具陈设——包括床,只留下了一床被褥,铺在了角落里。

军医也不再来了,药品随之完全断绝,一日两次送进来的供给,唯有稀薄的米粥,让沈嘉礼吃不饱饿不死。

天气越来越凉了,夜里,沈嘉礼开始咳嗽。

咳嗽本是没什么的,是个人就会有咳嗽的时候。然而沈嘉礼咳嗽的病态而持久,彻夜不宁。沈子靖躺在楼上卧室里,就听空洞的“吭吭”声从四面八方袭来,不算响亮,然而遥遥的传播,永不停息。

他烦躁的辗转反侧,想要入睡。不知折腾了多久,因为夜里太静的缘故,咳嗽声音反倒是越发清晰起来。一掀被子坐起来,他气的伸腿下床,穿上拖鞋就起身走向了房门。

气冲冲的快步跑到一楼,他推开空屋房门,又抬手拍向了电灯开关:“沈嘉礼,你还有完没完?”

然后在骤然大放的光明中,他看清了屋内情形。

屋子凉而潮,窗缝向内透进冷风。沈嘉礼裹着一床薄被缩在角落里,一张脸已经是红里透青。低头把嘴堵在了棉被上,他抑制不住的仍然是咳,咳的上气不接下气,边咳边喘,从胸腔里发出丝丝缕缕的气声。

沈子靖把他救回来,本打算和他算一算总账,可后来见了他的惨相,感觉这帐简直没法去算,只得是把怒火暂时压制了下去。

不过,此刻,对方打扰了他的好梦,他可就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了!

上前两步赶过去,他向沈嘉礼狠踢了一脚:“安静!”

沈嘉礼一声没出,顺着力道便倒了下去。拢着薄被向后躲了躲,他蜷成一团,把脸藏在了被窝中,然而依旧是咳嗽。

沈子靖真是恼了,弯腰强行拽开棉被,他抓住对方的一只枯瘦脚踝扯开,然后一脚就蹬向了那胯间。可沈嘉礼的身体并没有反射似的反应,只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丝两气的哀鸣:“去重庆了……他去重庆了……”

沈子靖气忿忿的将那他条腿向下掼去:“去你妈的重庆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沈嘉礼趴伏在地上,已经咳嗽到了有气无声的地步,额头的薄薄皮肤下,隐约显出了条条青色血脉。

沈子靖知道他现在可怜了,可是更记得他当初那种严苛刻薄的坏。一个极端自私暴戾的人落到如今这种地步,让他在起初的痛快之后,只感到了一阵阵的难受与反感。

他转身走出去了,并且用力的摔响了房门。

沈嘉礼侧躺在地面上,身后靠着冰凉的白墙。他已经彻底无力发出声音了,喉间只剩气流在进出。沈子靖那两脚踢飞了他的魂魄,他大睁眼睛望着前方,心里又糊涂上了。

第89章 药

天气一天一天的冷下来,十月末,沈子靖给沈嘉礼换了一床厚被褥。

他平时不大顾念这位三叔,单是养狗似的给他一天喝两顿粥,成本比养狗还要低。空房的房门从来不锁,从早到晚的虚掩着,然而沈嘉礼不曾出房一步——五个多月的牢狱生活摧毁了他的身心,他已经变了一个人。

他的皮肉筋骨都受了重伤,因为没有医生前来治疗,所以他只能像一株野生的花草那样,听天由命的自行生长。幸而他除了当年肺部有伤之外,并无其它沉疴,所以凭着一天两碗的稀米粥,他的身体倒也日渐有了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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