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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少年(106)

有些话适宜餐桌上说,有些话,更适宜睡前耳语。

陆明潼自背后抱她,对她说,即便他与蒋从周,实质上只是陌生人,听他安排后事的语气忏悔生平,他依然有片刻觉得于心不忍。

沈渔说:“心软是我们共通的弱点。但我知道,你不会让人利用这个弱点来伤害你自己的。即便你有不坚定的时候,还有我呢。未经我同意,谁也不准动你,因为你现在彻头彻尾是我的人。”

陆明潼笑了,“姐姐是想支配我?”

“……”沈渔觉得他话里的语气变了味,不敢说话。

果然,陆明潼凑到她耳边,对她说,我们下一次,可以试试这样那样的play啊。

沈渔怄心自己上一秒还那么矫情深笃地安慰他,“……陆明潼我们果然只是一起吃饭做-爱的肤浅关系罢了。”

“怎么会呢,公平点,至少,浅是不浅的……”

“去死!”

-

蒋从周的事情,远未结束。

他几经辗转地联系上了许萼华,后者多年后再度踏足南城。

许萼华是跟蒋从周见过面以后,才联系陆明潼的,只字不提蒋的事,只说已经订好了后天回程的机票,走之前,想跟他一起吃顿饭。

陆明潼应承地很不悦,明显知道她为什么回来,并且丝毫不同意她这个决定。

许萼华住离机场很近的一家酒店,与陆明潼约饭的地点,也离机场很近。

特意地,远远地绕开了清水街。

陆明潼在清水街那边待到傍晚,抄上外套出门。

薄冥冥的暮色,沿途的花正在败谢,整朵整朵地落了一地。

在他抵达吃饭的地点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许萼华坐在西餐厅的户外,穿一身连衣裙,后背系着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提包置于另一张椅子上,椅背一角挂着一顶黑色的渔夫帽,手边放着她的墨镜。

她站起身,暌违已久的激动,只压缩在目光之中。她怕任何神情和肢体语言的吐露,对陆明潼而言都是一种冒犯。

陆明潼神色再平静不过,坐下接了菜单,随意翻了翻,点了一份黑胡椒肋排。

一排户外灯,互相干涉,形成很是复杂的光影效果,将许萼华笼罩其间。

她依然不怎么见老,只是每一回见面都很瘦,且一回比一回更清减。

陆明潼对她有怜悯亦有憎恶,但面对面时,终归是前者会压过后者。

有时也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你反正已经身败名裂,何必不更自私些让自己过得更好,永远在钻一些不相干的牛角尖。

许萼华自然也在打量陆明潼。

看他白T恤外一件黑色的运动外套,眉目较之上回所见更有硬朗之感。应当不是错觉,常常萦绕他的一种疏冷的孤僻之色,减淡许多。

这些年,母子两人见面次数少之又少。

微信上倒是保持着固定频率的联络,虽然也不过是些嘘寒问暖的浅表关心。

他们的会谈,往往是开门见山的,这一回亦由陆明潼开始,问她:“你回来见蒋从周的?“

“已经见过了。”

陆明潼只是蹙眉,没追问见面后都谈了些什么。

许萼华有整个都被他否定的感觉,这种极有挫败感的认知,让她很难继续开口了。

一顿饭,不过是将微信上的那些嘘寒问暖,面对面地又照搬下来。

两人吃东西都不怎么在行,饶是许萼华有意拖延,一顿饭还是很快地到了尾声。

陆明潼喊来服务员买单,且不大耐烦地驳回了她想付款的要求。

服务员将杯里的柠檬水添满。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都没主动说走。

直到许萼华请求:“这里离我酒店不远,能陪我走过去吗?”

过去只有一公里的路,脚程再慢,二十分钟也会走到了。

许萼华到底不想浪费这一次会面的机会,这不甚明亮的夜色给她一些决心,“明潼,你是不是恨过我。擅自任性地将你生下来,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陆明潼没有应声。

在他看来,有此一问就很自私,好像是把刀塞进他手里一样,伤人不伤人的,那终归是利器。

非要他回答的话,他应该会说,没想过这个问题。

许萼华:“原谅我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可我生下你绝对不是为了赌气,也不是为了,留待今天跟蒋从周对峙。”

她告诉陆明潼,那时候她都找靠得住的朋友联系好了医院,预备做手术。躺到了手术台上,望见那冰冷的钳子,突然的心生觳觫。她怕那钳子搅碎的时候,那条生命会疼。虽然护士告诉她,不至于的,胚胎还没有知觉。

她还是下了床跑掉了,在医院后方的墙根处不住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