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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196)

吴耀祖抬头环顾了四周,随即摇了摇头:“多谢好意,我心领了。我一个人,住在写字间里也是一样的方便。”

说完这话,他端起茶杯,也不怕烫,一口一口的喝下热茶。唐安琪打量着他的形象,就见他是西装打扮,里里外外穿的服帖,然而堪称肮脏。衬衫领口是油黑的,外面薄呢子大衣上不知是蹭过什么还是洒过什么,也有一块一块的陈旧污渍。衣服脏,露出的手脸却是挺干净,大概是洗手洗脸很方便,换洗衣裳则是很难。

唐安琪自己打扮的整洁利落,旁边戴黎民也是穿的舒舒服服,所以见了吴耀祖这般模样,唐安琪心里就有些难受。回想起吴耀祖当年那意气风发的英武气度,他忍不住叹了一声:“吴兄,你头发白了。”

吴耀祖听了这话,并不动容:“未老先衰,白就白了吧。”

这时戴黎民插嘴说道:“大哥,我真没想到你能过来。”

吴耀祖的语气很温和,温和中又透了悲凉意味:“当初在你们走后,我就也起了离开的心思。可我是个懦夫,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又舍不得放弃军队,所以直到今年,才真正成行。”

唐安琪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吴兄,嫂子……好吗?”

吴耀祖平淡的答道:“虞太太已经过世了。”

唐安琪顿时苍白了脸色:“过世了?为什么?”

吴耀祖答道:“虞太太身体一直很好,可是在去年的大年初一,忽然在清园里无端晕倒。虞清桑送了她去天津诊治,结果医生说虞太太是脑子里生了瘤子。一旦症状发作出来,就已经是救不得了。”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这回放低了声音:“虞太太从天津回到清园之后,只又活了不到半年。”

唐安琪低头坐着,没再说话。半分钟后,他抬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吴耀祖看出他的伤心,于是安慰似的补充了一句:“那时虞清桑还是实业部次长,所以虞太太的葬礼很风光。在长安县内,声势场面都算得上是绝无仅有。”

唐安琪的鼻子被壅塞住了,说不出话,只有泪珠子在噼里啪啦的向下落。从少年到成年,一直是虞太太照顾他的衣食住行。虞太太没有文化,没有思想,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乡村妇人,可是像只老母鸡一样,还总想用翅膀为他遮点风雨。他知道虞太太是把自己当成儿子看待的,可是他并没能做出任何报答,虞太太白对他好了一场。

这时,吴耀祖冷不丁的又说了一句:“虞清桑当和尚去了。”

此言一出,唐安琪和戴黎民同时抬起了头。

吴耀祖不带感情色彩的继续讲述,他说在虞太太死后三个月,虞清桑就辞职出家了。

“我也不知道这都是因为什么。”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想虞太太的去世还不至于让他灰心至此;也有人说是由于他没能抢到总长位子,不过他本来也没有资格去升总长,他应该有这个自知之明。”

吴耀祖摇了摇头:“我想不明白,所以当面去问了他。”

唐安琪迟疑着问道:“他……怎么说?”

吴耀祖答道:“他说他已经看够了。”

唐安琪一听这话,立刻反应过来——看够了,所以彻底不看了。

吴耀祖似乎是想要结束这个话题,所以最后说道:“他把嘉宝带进了庙里,手上也还有些资产,所以将来嘉宝想必不会受苦。”

吴耀祖讲过了虞家的故事,可是对于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却是只字不提。

他不提,旁人自然也不好过分追问。唐安琪掏出手帕擦净眼泪,然后站起身来,鼻音浓重的说道:“吴兄,你先在这里休息着,我和狸子出去买点过日子要用的家什。”

吴耀祖连忙拒绝:“不必,这些事情,我自己就能够做到。”

唐安琪见地上那只陈旧箱子摆得不当不正,便弯腰要把它拎到角落里去放好:“吴兄,那椅子坐着不舒服,你到沙发这儿来,还能躺一会儿。”

说完这话,箱子在地上纹丝不动,他那胳膊险些拽脱了臼。

他自知不是孔武有力的人,但总不至于连只箱子都提不动。咬牙运力又拎了一次,这回箱子仅是微微离地一公分。

吴耀祖起身走了过来,弯腰握紧箱子提手,显然也是用了力量才将其拎了起来。唐安琪甩了甩手,没好意思多问,带着戴黎民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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