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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6)

把那偷藏起来的一堆纸牌划进牌堆里,虞师爷坐回炕沿,对着唐安琪发笑,笑容很温柔。

唐安琪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头发乱了。

他新近剪了头发,剪的不好,像个小愣头青;然而在这狗啃一般的短发下面,脸蛋却是依旧白里透红,明净滋润。讪讪的舔了一下嘴唇,他这做贼的现了形,分外羞愧:“反正也不赌输赢……”

随即他转了话风,却是又沾沾自喜起来:“师爷,不管怎么讲,你先前可是一直没瞧出来吧?”

虞师爷心平气和的微笑:“其实现在我也不想瞧出来,可是屋里只有这么一副纸牌,要是再由着你偷下去,过一会儿咱们就没牌可玩了。”

唐安琪探身拍了他一巴掌,声音和表情都很惫懒:“师爷,你倒是实话实说。”

正当此时,窗外响起马嘶人叫。虞师爷起身走过去撑起木格子窗,发现是戴黎民等人凯旋而归了。

戴黎民这一帮人空虚的出门,充实的回归,由横队变成纵队,吆吆喝喝的赶着一大溜驴车,上面堆得全是粮食——还没到新麦收获的时候,这批粮食能让小黑山众匪平平安安的熬过这一段青黄不接的时期。

小黑山的土匪要下山发财,二十里外的唐各庄提前得到消息,能藏的金银全藏起来了,能跑的壮年也全跑了。戴黎民把全庄洗劫一遍,除了粮食之外,又逮来三名肉票,其中一名是须发皆白的老者,一名是病怏怏的中年妇人,又有一个十来岁的白胖男孩,穿一身绸缎裤褂,显然是个财东家里的少爷。

虞师爷迈步出门,唐安琪也跟出去看热闹。戴黎民耀武扬威的从马背上跳下来,先是对虞师爷眉飞色舞的打了个响指:“师爷,这回大概要发横财!”然后扯过一名老者搡到唐安琪面前:“安琪,瞧瞧,你认不认识这位?”

老者也是绫罗绸缎的穿戴着,浑身抖如筛糠。唐安琪莫名其妙的向他打量一番,末了犹犹豫豫的问道:“您是……三爷爷吗?”

老者双手都被反绑在了身后,眯着一双昏花老眼细看唐安琪:“你是……”

唐安琪答道:“我是唐约翰的孙子,十年前我和爸爸回老家,就住在您家里啊!您不认识我了?”

小家伙长得快,一天一个模样,何况经过十年,唐安琪从幼童变成了少年。老者听闻此言,把嘴一咧,十分惊诧:“哟……你是、是拴狗的孙子?你没死啊?”

唐安琪一愣:“谁说我死了?你们也知道我爹娘出事了?”

老者唉声叹气的苦着一张老脸:“你八叔叔年后接到的信,说是拴狗的儿子从天津过来,半路让土匪要了性命——老八还因为这个特地跑了一趟天津。”

唐安琪不明所以:“去天津干什么?”

老者理直气壮的答道:“人口没了,房子还在,不得让家里人过去处理处理?”

唐安琪听到这里,心中立时腾起了一股子怒火:“家里人?家里人怎么只知道处理财产,不想着给我爹娘收尸?”

老者嗫嚅着后退一步,改换话题低声问道:“你……你这是当土匪了?”

唐安琪不理这话,继续追问:“你把我家的财产怎么处理了?你说!”

老者到了这个时候,就心虚胆怯了:“老八把那房子给卖了。”

“钱呢?”

“钱……几家平分了。”

唐安琪登时急了,六神无主的看了看虞师爷,又看了看戴黎民,他气的肝胆俱裂——没家了,就算能够逃回天津,也是无处安身了!

“这他妈的算什么家里人?”他指着面前这位三爷爷,对着虞师爷大声抱怨:“你说这他妈的算什么家里人?!”

戴黎民站在旁边倾听良久,听个了心里美,一是得知唐各庄这几位财东绝对有财;二是明白唐安琪从此大概不会再逃——无亲可投,无人可靠,往哪里逃?

这时唐安琪一眼看到了美滋滋的戴黎民,恨得继续怒吼:“你笑什么?你个狗日的骚狸子!要不是有你碍事,我早回天津了,何至于被人瓜分家产?”他气急败坏的一跺脚,声音已经带出了哭腔:“我完了!我他妈的真要当土匪了!”

戴黎民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上前一步告诉他:“安琪,你别难过。师爷说过,千金散尽还复来,况且我也算条有本事的好汉。从今往后我养着你,等将来咱们这队伍拉扯大了,我带你打回天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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