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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恩爱(15)

天津的空气立时就不对了!

旅游当然是立刻就被取消了。凌家虽然是坐落在租界区,可租界区内也是人心惶惶。凌云志每天都要在门前的小街上散步一阵,但凡能够遇到说得上话的邻居,无论中外,都要上去和人家攀谈一番战况。如今大家都很关心战局,有两位年轻些的少爷,最富有青年人的朝气和血性,揎拳捋袖地断言中国必胜,凌云志自己是个没主意的,听了这话就安心许多;然而转身一见长者,他那颗心又提了上去——长者们总是要悲观一些,甚至其中有位大腹便便的阔商,与凌云志在路边谈论了两天时局后,竟是不声不响地带着独生儿子,先人一步地搭乘军车溜走了。

凌云志这人一身无关痛痒的弱点,除了名字气势不凡之外,其余再无出众之处。他每天像个鸟儿似的拍着翅膀飞出去捕风捉影,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四个女人没怎样,他先成了脆弱娇贵的奶娃娃。

四个女人这时候也不大理会他,因为情势着实是逼人。怡萍偷偷点验了自己的银行折子,抽空把钱全取了出来,大额钞票扎成捆,是硬邦邦的好几大块。她和曼丽偷着去买了金子,预备着逃难的时候往身上藏——看出凌云志是个没用的了,她们也不算是起了外心,只是要早做准备、届时自力更生罢了。

素心近来和她们有些离心离德,但是也犯不上因为这个去和小海棠那个丫头片子交好。她也收拾了金银细软,全部打进一个小包袱里,又预备了一身粗布衣裳,自己对着镜子穿戴了,看看像不像农妇,结果当然是一点儿也不像。

小海棠也慌,她坐在梳妆台前拉开抽屉,把一只手伸进去往深处摸。那触觉是冷而硬的,一把勃朗宁手枪,还是关孟纲的东西。

她没用过枪,先前见都没见过,因为对这东西的杀伤力是只有耳闻,所以心里倒是不怯——她难得怯,不知怎的就那样剽悍,几乎虎头虎脑,天生应该去做个女土匪,抢来凌云志做压寨先生。

一把握住枪柄,她作势攥了攥,不敢乱扣扳机,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机关,也不知道哪样是摆设、哪样起作用。这时远方偶尔已经能够听到炮声,她心里的血一阵一阵往上涌,有时激动起来,恨不能推开窗子从二楼跳下去,做个女侠。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小海棠对国对民都没有什么兴趣,她只是想带着凌云志穿过战火,远走高飞!

不过,钱呢,也是要有的。她这些年一直穷得咬牙切齿,怒火满胸。其实家里也没有穷到那种地步,是她继母把所有的“穷”都集中到了她一个人身上,搞得她简直成了煎熬的化身,连几颗药糖都买不起。

现在自然是天翻地覆了,药糖是什么东西?听都没有听说过。

小海棠告诉凌云志:“你不要怕,如果日本鬼子真打到租界来了,我会带你跑!”

凌云志仍旧西装革履地穿戴着,垂头丧气地找个地方,一坐一天:“唔。”

小海棠一屁股拱到他身边坐下了:“我身体好,不怕吃苦。”

凌云志瞟了她一眼,就见她对自己眨巴大眼睛,满脸的诚心诚意,穿得暴露摩登,肉胳膊肉腿的,一张脸白如满月,倒的确是个结结实实的小妇人——或者说是小姑娘。

“我害怕。”他忍不住,咕哝出声,“说是北平那边打得很厉害,这回是真的要有大战了。都说租界里安全,可万一日本人打疯了呢?北平要是守不住,天津也一定会完——天津比北平好。”

小海棠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忽然愤慨起来,想要骂日本鬼子几句,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事情总得分个轻重缓急,现在不是痛快嘴的时候,如果骂街能把日本鬼子撵跑,那她就骂。

“反正我跟你好。”她也放低了声音,赌气似的说道,“不管上天入地,我陪你就是了。”

这话,凌云志很是相信。小海棠毕竟还是年纪小,应该是没有那么多贼心眼儿,只是太泼。他并没奢望着对方能如何地帮助自己,不过心里知道自己身边有这么个死心塌地的小伴儿,那还是很觉温暖的。

小海棠拉过他的手攥住。小海棠的手温暖而有肉感,柔中带刚,仿佛是力量颇不小;凌云志的手比她大了一个号码,手指细长,没什么力道,全是一层嫩皮包着骨头。小海棠凝望着凌云志的侧影,越看越觉得他优雅英俊,是标准的青年绅士形象,于是忽然就感激窃喜起来,没想到自己会和这样高级的男人有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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