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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君本无邪(28)

说完他极力的回过头,试图检查自己的后背。床底下都是灰尘,他在里面躲了好一阵子,自然不可能出淤泥而不染。

他其实并不是这样细心的人,毕竟是个少爷出身,娇生惯养长大的。然而这半年里他被迫去自寻生路,明里暗里的很受了些欺负,他本来就老实,如今更是怯怯的,处处都尽可能的留意,生怕招了别人的讨厌。

虽然和陆新民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也不知怎的,他就觉着他人好,对自己也好。所以便更是紧张,就怕惹了他不痛快,再不理会自己。

像他这样天真无邪的人,心里想着什么,脸上眼中也就能表现出八九分了。偏偏陆新民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此刻不在状态,他并没有留意顾理初那可怜兮兮的神情,而是弯腰在顾理初那裸露着的肩膀上摸了一把:“不冷吗?”

顾理初点点头:“冷。”

“这是要冻出病的。”

顾理初这回摇摇头:“我很少生病的。”

陆新民坚持自己的意见:“一定会冻出病的——你不懂。”随即不等回答,他便抛下顾理初,开始在屋内转圈,走到那个类似梳妆台的白色桌子前,他拿起那些香水瓶子,毫不客气的逐次的嗅了一遍。然后又挑了几个漂亮的、透明的小玻璃瓶子,迎着窗子仔细的审视许久。

无论是瓶子本身,还是瓶中剩余的淡黄色香水,看起来都是澄净纯粹的。这让他很满意。他需要一些貌似美好的东西来满足他的视觉,同时保持他内心的平静。

“去我家吧!”他忽然转身,对蹲在地上的顾理初说道。

顾理初抬起头,满面懵懂的问:“去你家?干什么?”

陆新民以一种很客观的语气阐述原因:“我一个人住,加上一个你也没有什么不方便。这里太冷了,你一定会生病的!”

他一边说一边把一个水滴形状的香水瓶攥在手里,触感冰凉光滑,刺激着他潮湿的手心。

顾理初眨着眼睛想了想,然后似乎是很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让我,去你家里吃饭、睡觉吗?”

陆新民微笑起来,刚要回答。不想走廊外却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来:“阿初!出来!”

陆新民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又见顾理初像被针刺了一般忽的跳起来,惊恐万状的侧过脸望向门口。不禁好奇起来:“是谁——”

待他看到来人时,余下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咙里。

来人也是一脸的惊愕,因为是正要进门时见到了陆新民,所以动作僵了一下,迈进门来的一条腿硬生生的又收了回去。随即恭而敬之的一鞠躬:“大少爷,您好。”

再抬起头时,他已经换上了一脸的谦卑微笑,隐约带着点哀而不伤的神气。

陆新民很好的保持了常态,只淡漠的一点头:“哦,是沈静啊。”

沈静又一躬身,望着地面陪笑道:“今天真是太巧了,在这儿碰见少爷您。”

陆新民也对着地面回答:“有什么事吗?”

沈静连忙答道:“是这样的——这位顾先生的哥哥在集中营内受了点伤,我方才正好经过这里,就顺便来通知顾先生一声,也好让他下次去探视时带些合适的药品。”

陆新民扫了眼顾理初,发现他正赤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深深低着头,从头到脚都在明显的颤抖。

于是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用下巴向顾理初扬了一下,眼睛却盯着沈静:“你们两个很熟?”

沈静笑了一下:“还好,之前和顾先生有过交往。”说到这里,他向后退了一步,客客气气的又道:“那我就不打扰大少爷和顾先生谈话了。大少爷再见,顾先生再见。”

话音既落,他转身就要走。哪知他这个身刚转了一半,顾理初忽然从后面追上来作势要拉他——手是伸出去了,却在要碰到沈静的衣服时又缩了回来,接着,怯生生的问道:“我哥哥……怎么了?”

沈静转过脸,飞快的瞟了他一眼,然后柔声回答道:“受了点皮肉伤。已经送到营内的医疗室进行治疗了。你不用担心。有时间的话,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去单独见见他。”

他话说的和气,那一眼却瞟的凌厉,眼珠子泛蓝似的,尤其是那只半瞎了的右眼,瞳孔浑浊中透出一点坚硬的光。旁人一般不能注意到,站在他对面的顾理初却看的清楚,登时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口中要说的话一时也忘到爪哇国里去了,只是愣愣的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真正傻透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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