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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骄(494)+番外

在一间厢房里,苏秉君用门板和凳子组成了一张灵床,又把雷一鸣请了过来。雷一鸣把叶春好放到了灵床上,门板阔大,放了叶春好之后,四周也还有余地,所以他一歪身,竟在旁边也坐下了。光着的两条腿垂下去,他手扶着膝盖,很镇定的眨了眨眼睛,然后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情:“水和衣服呢?”

苏秉君陪着小心,向他一弯腰:“马上就有,您稍等等。”

雷一鸣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向苏秉君解释一下:“太太没了,得给太太预备一身装裹,我俩全是一身的土,都得洗一洗。”

苏秉君听他越说越不对劲,没敢搭茬,想要把他从灵床上扶下来,可是想了想,也没敢出手。

这个时候,水来了。

苏秉君找了两个老婆子来,给叶春好擦身。自己则是把雷一鸣强行搀了出去。雷一鸣迷迷糊糊的由着苏秉君摆弄,苏秉君无论说了什么,他听着都很对,所以始终是没有意见,只是耳朵大约是被爆炸声震着

了,苏秉君的声音遥远模糊,和他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谁都和他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他自己独占了一个世界。春好死了,他想,死就死了,人谁不死?迟早都是要死的。

然后,他又想:春好死了。

他想来想去,翻来覆去就只是这四个字,然而魔怔了似的,不能停息。忽然站起身走了出去,他进了那停灵的厢房。

老婆子已经为叶春好换上了一身新衣,新衣是一身蓝布旗袍,鞋袜也俱全,只是缝得粗枝大叶。见他进来了,老婆子们贴着墙边溜了出去,这倒是正合了他的意。转身关闭了房门,他走到灵床前,弯下腰去看叶春好。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琐碎旧事,在他脑中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太近了,至多只隔了半个时辰,这哪里是旧事?这根本就是新事。双手撑在灵床上,他深深的俯下身去,把面颊贴上了她的嘴唇:“春好,你今天一定要亲我一下。”

面颊和嘴唇相碰触了,她先前曾说“就不亲”,可终究还是拗不过他,还是他赢。

然后他抬了头,轻声说道:“我也亲你一下。”

他吻了她的额头,吻乱了她湿漉漉的额发。他抬手为她整理,发丝撩起来,他看见了她右眉上的疤痕。

他盯着那道疤痕,盯了良久,一眼不眨。房门开了,他都没察觉。原来苏秉君见他这样关门闭户的守着一具尸首,有些不放心,便要

进来看一看。如今见他果然又坐到了灵床上,苏秉君便上前搀扶了他:“大爷,人死不能复生,您一味的伤心,也没有用。好些军务都在等着您处理,您还是出去站站,振作振作精神吧。”

雷一鸣这一回没有回答,也没有对着他点头。怔怔的跟着他走出门去,外头已经是正午时分,他在大太阳下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苏秉君扭头看他,只见他直着眼睛望着地面,面孔胀成紫红,一只手紧紧抓了军装前襟。

苏秉君有点慌了:“大爷,您——”

话未说完,雷一鸣要咳嗽似的一弯腰,喷出了一口血。

喷出了第一口,他急促的咳嗽了几声,随即又喷出了第二口第三口。紫红的面孔迅速转为惨白,他站立不住,要往下瘫。苏秉君慌忙蹲下来抱了他,就见他直勾勾的看着前方,两颗极大的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淌了下去。

雷一鸣想自己的人生,真成了一场悲剧和一个笑话了。

叶春好那踩着窗台作势欲出的动作,成了他对她最后的记忆。死和生之间,只差了一步的距离。她原来是这样的爱他,她竟然会这样的爱他。

于是他想大哭,也想冷笑。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他想死,不是他不怕了死,是他不知道明天如何继续的活。一切的往事都是不堪回首,又全都是他自作自受。热泪和热血在他胸中壅塞着,烈火要从肺腑之中燃烧出来,呼吸着

的每一秒钟,于他来讲,都是煎熬。

他还没死,就已经提前落进这地狱里了。

雷一鸣为叶春好守灵,守了一夜。

这一夜他是怎么过来的,没有人知道。一夜过后,他出了厢房见了人,让苏秉君去操办一番,尽早让太太入殓。

他说这话时,态度和眼神都是很镇定的,不镇定的是苏秉君。他说了几句话,见苏秉君答得有口无心,两只眼睛不住的往自己头上瞟,便问道:“你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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