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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222)

若是换了从前,崔秀婉听了这些话,只怕要面红过耳,羞得听不下去。然而这会儿她却是越听脸色越白——原来她根本没有怀孕,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自己臆想而来的,她竟是为了个根本没有的孩子,就这么傻乎乎地跟着卫远跑了出来,抛弃了娘家,抛弃了一桩被别人羡妒的亲事,再也回不去了……

卫太太讲了几句,对上崔秀婉惨白的脸,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只得干咳一声道:“你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这些事自是不知道的——”说到最后,不免有几分埋怨,“你母亲也不曾跟你讲讲?好歹也是快要出嫁的姑娘了,总该知道些才是。”

崔秀婉觉得自己从来不曾如此清醒冷静过。卫太太自来了就是这样不冷不热的,却又时时透出几分埋怨,从前对她的宠爱荡然无存,可见是不愿让她嫁给卫远的。可她若是不嫁卫远,又能到哪里去?

此时此地,已经没有父兄母亲能给她做主了,卫远虽是轻薄了她,可若是卫家不认,她便毫无办法。

卫太太见崔秀婉不说话,正想着要如何婉转一点告诉她,将她送到荆襄老家去暂住些日子,就见崔秀婉猛地站起来,一头就向墙上撞了过去。

幸而床离墙边还远,中间并还跪着一个银朱。崔秀婉才冲了两步,银朱就拼命扑过去抱住了她的腿,主仆两个一起滚倒在地上,崔秀婉额头磕在桌腿上,顿时见了血。

“这,这是做什么——”卫太太吓了一大跳,连忙过来扶,老天,这若是撞死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崔秀婉掩了面只是哭:“姨母不必管我。既是我清白还在,让我死了就是!也算干干净净来这世上走一遭,免得拖累了表哥。”

这话说得十分之古怪。世上只听说因被玷了清白要去寻死的,尚未听说因为身子清白反而要死。只是卫太太却从这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思。

显然,卫远虽未与崔秀婉行房,但亲热却是有的。依着规矩说,若是男未婚女未嫁,出了这样的事,那是必得成了亲,方能一床大被掩过去的。如今崔秀婉要寻死,卫远纵然不说是始乱终弃,却也是有错处的。

若崔秀婉不寻死,卫太太倒好办,将她送去荆襄,慢慢磨了她想嫁卫远的念头,再替她寻个身份,悄悄嫁出去便罢。可若是崔秀婉寻了死,一经官动府的,可就什么事都掩不住了。

“秀姐儿,你起来。”卫太太的声音不觉就冷硬起来。敢情这是威胁她了?

崔秀婉这会儿只觉得整个人都仿佛烧起来一般,身上发热,心里却发冷。卫太太声音略有些变化,她便敏锐地听了出来,一言不发地拔下头上的簪子又往喉咙刺过去。

银朱哪里能让她真的刺到自己,连忙一手死死攥住哭道:“姑娘,表少爷还没说什么呢,姑娘何苦寻死!便是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崔秀婉也并不是真的要寻死,一头扑在银朱肩上哭道:“何苦又让表哥为难,我死了干净!”

卫太太只觉得头大如斗,但想起儿子说到崔秀婉时的神情,又不敢把事做绝,只得忍着气道:“秀姐儿,姨母也没说什么,你这般寻死觅活的是做什么?远哥儿还病着呢!”

这么一说,崔秀婉好歹是站起来了,口中还道:“姨母说的是,我便要死,也该等表哥病好了再去。”

卫太太被她气个半死,但看她头发散乱,衣裳在地上滚得全是灰,脸色苍白,越发显得额头上的血渍触目惊心,也只得叫丫鬟去请郎中。倒是崔秀婉拦住了道:“这样闹哄哄的,只怕惊动了表哥。”

是谁要闹的!卫太太包了一肚子气,咬着牙让丫鬟打热水送伤药来,看着崔秀婉包了伤口又换了衣裳,才随便指了件事退了出去,径自找卫老爷商量去了。

这里崔秀婉坐在床边上,额头上包了白纱,看得银朱惊心动魄,眼泪止都止不住:“姑娘这是做什么,可吓死我了!万一真有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崔秀婉攥紧了双手:“你知道什么,我若不这样,才真是没了办法。你也看见姨母那样子了,如今没这个孩子——”她双手覆在小腹上,想到自己竟犯了个如此愚蠢可笑的错误,只觉得欲哭无泪,“姨母只怕是想将我送得远远的,根本不让我留在卫家!”

银朱这才想到更要紧的事情,眼泪也被吓回去了:“若是姨太太不让——姑娘,我们可怎么办?”

崔秀婉惨然一笑:“若是不能嫁给表哥,我怕是真的只能去死了……”

银朱忍不住又要哭起来:“都怪那个庸医!若不是他——咱们就不出来了……”

是啊,若是没有出来该多好……崔秀婉怔怔地望向窗外,那边是京城的方向。说起来这里离京城也并不很远,但在她心中已经是隔了千里万里,再也回不去了。不知道她这一走,安郡王会怎么样呢?他是答应了娶幼婉,又或者会另纳名门贵女呢……

京城里头,沈数一进郡王府的大门,就问迎出来的蝉衣:“府里有没有信来?”

他说的府里,指的自然是定北侯府殷家。

“有,有。”蝉衣一面替他宽外头的大衣裳,一面含笑道,“今儿午后刚送来的,我放在书房里了。”

沈数顾不得多说,转头就往书房里走。他身高腿长步子也大,蝉衣在后头紧着追:“侯爷和夫人还捎了东西过来,王爷要不要看看?”

“我先看了信再说。”沈数踏入书房,随手关了门。

门在蝉衣面前关上,她抱着沈数的披风站了片刻,咬着嘴唇去了厢房。蝶衣正在收拾从西北捎来的那些东西,主要是些皮毛。押着东西回来的侍卫在一边看着她对照单子检点数目,一面喝着热腾腾的姜茶。

蝉衣放下手里的披风,转身去端了两碟点心过来,嗔着蝶衣:“大冷天的一路跑回来,还空着肚子呢,怎么能只让人喝茶?”

侍卫起身笑道:“路上用过干粮了,这茶也热,喝了身上暖和。”

蝉衣将点心摆在桌上:“这天气,干粮也冻得硬邦邦的,哪里吃得下。先用几块点心垫一垫,我已经叫厨房去熬些好汤来,点清了东西你们再用点饭。”说着便问,“夫人身子可好?老夫人可好?府里都好?”

侍卫笑道:“都好。老夫人身子还是那么健朗,一顿能吃好几块红烧肉呢。只是听说姑老爷打从今年开春就不大好,总是咳得厉害,老夫人有些担心。夫人身子更好,时常带着姑娘出去骑马。”

蝉衣笑道:“夫人还是闲不住。”话题一转道,“想必夫人也担心王爷,你这次回去,夫人有没有说什么?可提过王爷的亲事?”

她和蝶衣是定北侯老夫人亲自选出来,打小就伺候沈数的,关切也是应有之义,故而侍卫也不以为意,随口答道:“怎么没说。王爷这亲事已经拖了这么久,又出了这样事,夫人也恼得不成,看了王爷的信之后,叫我过去问了好些话。”

蝉衣眼睛微微一亮,追问道:“都问了什么?”

“无非是问京城里这些事。蒋家不是送了一批止血散过去,夫人问了许多蒋家的事,尤其是问蒋姑娘,是不是医术真的那么好。”侍卫对桃华极有好感,“我给夫人说了蒋姑娘治疫的事,夫人都被惊到了。”

蝉衣并不想听这个,抿了抿唇道:“夫人还说了什么?”

侍卫想了想:“再就没说什么了。”若不是因他送信回去,本不该进内院的,也就是西北那边,不如京城这边规矩大,夫人才叫他进去回话,自然也不好久留的,“只听说夫人之后就在亲戚处打听个什么病的,或许是想让蒋姑娘诊治?”

蝉衣听得一头雾水,心里失望表面却不露,只道:“这都一年多不曾回去了,也不知道王爷那院子怎样。”

侍卫笑道:“有夫人呢,难道还会荒废了不成?我这回回去,还听说夫人叫人将那院子扩了,原是要等着王爷带王妃回去的,这会子怕也是白忙了。”

蝉衣没听到自己想听了消息,随便说了几句话,待蝶衣对着清单点完了东西,便接了单子道:“我去问问王爷,这些东西怎么处置,你去厨房瞧瞧,若汤好了,配些点心什么的给押东西的人送过去。”

蝶衣抹了一把额上的微汗,跑去厨房了。蝉衣一手抱了沈数的披风,一手拿了清单,敲开书房的门进去,便见沈数眉头微皱,正对着手里的信出神,见她进来才将信放下:“回来的人都安顿好了?”

“王爷放心,已经叫厨下给他们先备饭了。”蝉衣将清单送到案头上,“王爷瞧瞧,夫人送了好些皮毛过来。王爷的衣裳也该再做几件了,虽有些赶,但新年进宫,也总该穿几件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