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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255)

但是这颗蜜丸只把情况搅得更复杂了。于父于母在外头到处叫喊,说的话都是指桑骂槐,虽然不敢明着说是桃华给于铤喂了毒药,却明白地表示他们绝不相信是那管事做了此事。

不过虽然于父于母作为亲爹娘的话听起来十分有力,却也不能将另一种声音压下去——那就是于锐在外杀民冒功,于家为了遮掩才要舍弃于铤。不然于铤为何回京之后就狂饮,而据他平日行事,根本不是贪酒之人。更不必说若是奉命回京送信,更不应该这样醉酒误事了。

且于铤入宫面圣之前,已经先有太医为他检查过,并无骨折等伤,足见蒋家的马车并未将他撞伤,因此也就没有任何理由要给他喂毒药。蒋氏本就有先帝的话并不能行医,桃华的医术又已经被太后和皇帝所证实,再去给人喂毒来扬名,未免也太多此一举。尤其她如今已经是未来的郡王妃,难道将来嫁进王府还能再出去给人看病?

于是两边如今都有嫌疑,然而一边是未来郡王妃,一边是朝中阁老,无论谁沾上下毒的罪名都够丢朝廷的脸,倒是势均力敌了。也正因着关系朝廷脸面,皇帝的意思是不欲闹得人尽皆知,无论有什么事都私下处置。

“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呢?”主要是于锐那边,难道还让他继续屠杀百姓吗?

十五有些为难:“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听说皇上已经派钦差前往山东,大约是要让于侍卫上折自辩吧。”

薄荷听得睁大了眼睛:“还让他自辩?他杀了无辜百姓,又欺瞒皇上,难道不是立刻抓起来吗?”

“没有证据。”桃华叹了口气,“于铤连口都没开,皇上只能派人去山东调查。”可是山东能不能找到证据呢?

十五点点头:“不过皇上已经让钦差带了旨意去,红莲教一事要仔细查证,不可枉杀。另有未剿之匪,当以招抚为主。”

薄荷一脸忿忿。桃华苦笑了一下:“于铤的病,太医有什么说法,几时能治好?”

十五又摇了摇头:“人进了禁中,外头就没消息了。听说皇上派了两名太医共同医治,似乎是病得颇重。”

究竟是病得重,还是不愿开口,这就只有天知地知皇帝知了。这种事桃华插不上手,便让十五回复沈数,只说她这些日子都不会随意出门,让他不必担心就是。

沈数此刻却不在郡王府,而是悄悄进了宫。

说是进宫,去的却不是皇帝的明光殿,也不是太后的寿仙宫,而是宫苑西边一处有些荒凉的宫室。这里据说是风水不好,住过几任嫔妃都以失宠病亡告终,渐渐的就没人住了,连院中的草都长得老高,若不是亲眼来见,很难相信宫里也有这样的破败地方。

“看看这个。”皇帝一见沈数,就指了指桌上的一件东西。

这东西乍看起来倒像块崭新的墨锭,只是里头仔细看好像掺杂了点什么东西。沈数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了:“臣弟驽钝,不认得这东西。”

皇帝冷笑了一声:“这里头有金刚石粉。若是让人吃下去,就会肠穿肚烂,比断肠草半点不差!”

这下连沈数也吃了一惊:“他们是一定要于铤的性命了?”

皇帝厌恶地看了一眼那墨锭:“这是在顾太医药箱里发现的,朕让小内侍偷换了出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下手。”这些日子两名太医进来诊脉的时候,宫人是寸步不离的,且笔墨纸砚都是备好的,所以那顾太医虽然携带了这墨锭,却还没有机会拿来使用。

“他们的手伸得够快。”沈数皱着眉头,“这般看来,山东那边传来的消息都是准的,什么红莲教,恐怕全是于家的谎言。”

皇帝神色冰冷:“这样的墨锭,连朕都不知道。还是伺候的宫人见过类似的东西,起了疑心才发现不对的。”

那宫人年纪已经五十多岁,家中曾有个族姑在前朝也做过宫人,见识过金刚石粉的厉害。后来宫里小选,那族姑见这个侄女也在备选之列,怕她入了宫之后吃亏,便向她说了许多宫里的手段,故而她才能看出些蹊跷之处来。

皇帝将于铤安置此处,选的都是可靠的人,并令杜太监来反复晓以利害。这宫人自然是万般小心,只稍有疑心就报告了上去。皇帝令小内侍找机会将墨锭换来,一查果然如此。

这金刚石粉入腹之后,还不似断肠草那般立刻就发作,亦不能从脉上诊出来,只是附着在人肠胃壁上,渐渐将其磨穿磨烂。因并不是毒药,便也无法用它药救治。

饶是沈数在战场上见过血肉横飞的场面,想到此物的阴毒也觉得后背发冷:“皇上打算怎么办?”皇帝既然把这墨锭悄悄换了出来,应该就不是想立刻揭破此事。

果然皇帝冷冷地道:“既然他们必欲杀于铤而后快,朕就如了他们的愿。”

沈数想了想:“皇上是想让他们以为于铤死了?”

皇帝点点头,神色于冰冷之中又有几分自嘲:“这件事就算现在揭穿了,也不足以将于家拔起,反而会打草惊蛇。”

沈数默然,也觉得有些无奈。皇帝其实在很多时候,也不是能随心所欲心想事成的。

皇帝盯着那墨锭看了片刻,冷冷地道:“朕有耐心,朕能等。于阁老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他活着的时候,这件事或许不能将他怎样,但等他死了,有于铤一句话,就能将于家连根拔起!”

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这种事都是宦海之中再常见不过的了。

“那现在——”沈数试探着问道,“山东那边……”

“钦差去查过之后,就会让于锐收兵。”皇帝闭了闭眼睛,“查无实证,朕也不能做什么。暂且留着这罪,将来替他们正名抚恤吧。”

“那于铤肯开口了吗?”于铤其实在送进宫里来的第二天就清醒了。他虽然被喂了断肠草丸,但因为桃华处置及时,并没什么事。剩下的就是个风寒和郁结,前有桃华给他用了一服药,后有太医诊治,自然马上就好了。然而他清醒之后却是一言不发,只说自己禁不住军中辛苦,私自回京的。

“他?”皇帝冷笑,“不见棺材不落泪。朕想着,若不让他亲眼看见下在药里的金刚石粉,他是不会开口的。这件事朕自有安排,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去问问蒋氏,有没有什么药,喝了之后会叫人以为是服用了金刚石粉。”

沈数立刻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臣弟出宫就马上遣人去问。”只有让于铤假死,并且骗过那顾太医,才能让于阁老放心。

皇帝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你去吧。另外,这些日子怕要委屈你的王妃了,朕这里要压,你那里还是要闹一闹的,少不得外头还要有人议论几句。”

他要让于阁老认为是沈数闹起来,他才不得不去调查此事。然而因此让一位未来的郡王妃被街头巷尾的人嚼说,也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沈数低头躬身:“此事臣弟自会安排。”他要好好想想,怎么样既能达到皇帝的要求,又让桃华的名字少在那些市井之人的口中出现几次。

☆、第133章 秘药

好些人都说,隆庆十二年恐怕是个不很吉利的年头,因为这一年从开头的那几个月起就不安生。如果说正月里的指婚风波还只在高门大户里有所流传,那么接着山东闹起了反贼,没过多久又变成了有人存心欺瞒皇帝借此邀功,这事儿就闹得大了。与此相伴的,还有难以确定真凶的下毒迷案。

如今街头巷尾的议论简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这是于家杀人灭口,也有人说是安郡王故布迷阵,最初的时候还有人说是未来郡王妃要扬名而贼喊捉贼,不过渐渐的这种说法就消失了,目前最盛行的说法,还是安郡王与于家在较劲儿。

当然也有人提出小小的质疑,说安郡王不过是个空有头衔的王爷,凭什么跟于家这么闹呢?

立刻就有明白人跳出来反驳:当年先贤妃死得蹊跷,现在安郡王指的那个王妃竟然就是当年因为没照顾好先贤妃而获罪的太医后人,这里头要说没有手脚谁都不信的。安郡王不冲于家使劲,要冲谁去呢?再说人家也不是毫无根基的,没见西北还有个定北侯吗,那就是底气!要不然皇帝都派出钦差去山东调查了,还让于锐自辩,都是安郡王逼的呢。

然后再有别的人打个圆场道,这也不全是安郡王的事儿,造反是大事,皇帝自然要慎重,倘若真是冤枉了那些百姓,这也是不行的。今上虽然年纪轻轻就登基,处置政务不够熟练,但却是个仁君云云。

不过到哪里都会有些抬杠的人,即使别人是在打圆场,他也忍不住要抬上一杠:皇帝登基都十年了,怎么还说得处置政务不够熟练呢?

于是刚才说话的人被逼得急了,就蹦出来一句:也不看看这些年都是谁把着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