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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26)

苏夫人已是怔住了,落梅忙道:”可上个月的小日子……”

”那不是小日子,而是假行经。有些孕妇是会如此的。不过夫人见红有点多,与贪凉和劳累不无关系,打从现在起可要注意保养了。这几日不妨先卧床,再请位精通妇人科的郎中来,开几服安胎药为宜。”今天是苏老夫人寿辰,这时候请郎中进门,说起来也有些忌讳。

苏夫人主仆二人面面相觑。消息固然是极好的消息,可人人都知一个多月的脉相是极浅的,有些郎中甚至诊不出来。桃华固然出身蒋家,可毕竟是十二三岁的女孩儿,自家尚未出阁,当真能诊得准脉?

还是落梅先拿定了主意:”夫人,不管怎样奴婢先去回了老夫人,请老夫人定夺就是。”也是为着寿宴之事,苏夫人已经忙了好几日,若真是有了,却累掉了如何是好?横竖寿宴已然进行了大半,再过几巡酒便好上茶了。都知道苏老夫人身子弱,便是宴客时间略短些也说得过去。

落梅说了,便掉头去水榭里,附在苏老夫人耳边说了。果然苏老夫人也有些动容:”真的?既这样,去回春堂请人来——不必那许多忌讳!”

落梅得了这句话,立时就叫人去了。苏老夫人仍留在席间与人说笑,好几家女眷坐得近,想打听一二的,也都被她拿话岔开去了。又有谭太太等人在旁凑趣,一时间苏夫人离席的事倒无人提起。

桃华在花厅里陪着苏夫人坐着。丫鬟们不在,苏夫人便有些忍不住了:”桃姐儿,这——你这脉相可诊得准?”

这点桃华还是有自信的。苏夫人身体其实不错,虽然时候还浅,但有经验的医者是能诊得出来的,再加上她闻到鱼腥就作呕的模样,有孕是十之八九了。

”夫人别急,回春堂的郎中经验都极丰富,定然诊得出来的。”

苏家下人去请郎中是极快的,然而在苏夫人仍旧觉得度日如年一般。好容易郎中请来了,乃是回春堂最精于妇人科的赵老郎中,行医已有三十年。老郎中将苏夫人左右两手脉都诊过,便捋了胡子笑:”恭喜夫人了,是喜脉无疑,只是时日还浅,大约也就一个来月。不过夫人或许是劳累了,胎像略有些不稳,稳妥起见,还是卧床休息几日,再吃几服安胎药为好。”

在旁边伺候的丫鬟们顿时喜笑颜开,落梅急着请赵郎中开药,落英转头就跑去向苏老夫人报喜了。苏夫人欣喜之余,却若有所思地看了桃华一眼——赵老郎中的说法,跟刚才桃华说的几乎是一字不差……

寿宴上又有了怀孕这样的喜事,客人们一面说着双喜临门的话,一面识相地起身告辞。桃华自然也告辞要走,苏夫人一面叫落梅去把蒋柏华抱出来,一面道:”哥儿一来,我就诊出喜脉,今日是借了哥儿的福气呢。去把我那个福在眼前的玉坠子拿出来。”

落梅机灵地笑道:”可不是。方才老夫人也这么说呢。”抱了个男孩儿就诊出喜脉来,说不得肚子里这个就是儿子,这也是习俗的说法。

那玉坠子通体洁白,雕成一枚铜钱的模样,只有一块褐色的斑点,恰好雕成一只飞翔的蝙蝠。蝙蝠飞翔在铜钱的钱眼之前,正是福在眼前的寓意。

苏夫人亲手给蒋柏华挂在项圈上,笑道:”等哥儿大了,这个就好做扇坠儿。”

桃华知道她心里高兴,遂也不推辞,大大方方道谢,抱了蒋柏华告辞。

走到门上,正碰上谭太太和陆盈在等自家马车过来。陆盈一见桃华便过来,先捏了捏柏哥儿的小胖脸,接着冲桃华眨眨眼睛:”看那边——”

”那边”说的是刚刚等来马车的李主簿太太和李姑娘。

因县衙后门的街道狭窄,马车并行不开,故而客人们只得排着队,等一辆马车走了,另一辆才能过来接人。

此刻前面县丞的马车刚走,李主簿家的马车堪堪赶过来,于是桃华看个正着——李主簿太太的脸拉得老长,李姑娘似乎刚吃她骂过几句,眼圈都是红的。

”脸比拉车的马都长……”陆盈趴在桃华耳边,小声笑着说道。李主簿是本地人,为人不大厚道,还曾因着买田的事跟谭家起过冲突。这会儿李主簿太太主意落空,陆盈自然开心。

桃华笑着拧了她一把:”仔细被你舅母听见,回去罚你。你家马车来了,快上去罢。再过几日我爹爹回来,家里走得开,咱们去上香。”

”好啊!”陆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那我就等着你的帖子啦。”

☆、第17章 父女

蒋锡是七月初十回家的,比桃华预计得快很多,就连他自己也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搭了人家的船,一路上畅通无阻,顺风顺水的就快了。”蒋锡坐在厅里,亲手打开自己带回来的箱子,将东西分给妻女。

从广东往本地来,能走水路自然快且舒服,然而花费也比旱路要大些。蒋锡自己是包不起船的,还是因着在广东帮人看出假药材来,那人替他找了一条船,因此才能这么快到家。

”那边真有不少新鲜东西。”蒋锡取出一个匣子,”这就是那安息香,还有别的几样西洋药材。对了,还有这个,说是叫什么神树粉的,我还是托人才弄到了这么一小包,据说治疟疾百试百灵。我闻了闻,就是个树皮味道,尝起来极苦,应该是我从未见过的药草。”

曹氏正在看着蒋锡带回来的一对珊瑚镯子,闻言吓得猛地抬起头来:”老爷,你吃了这个药?都不知道是什么药草就吃,万一吃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蒋锡笑道:”无妨的。我问过了,说是并无毒性。再者我只尝了极少一点,之后也没什么不适。你放心罢。”

他离家数月,虽然在外头时觉得有趣,倒也并不十分挂念家中,然而现在回了家,沐浴换衣之后,洗去了满身风尘和劳顿,便觉得还是家中舒适。此刻看着妻女们都在兴致勃勃翻看自己带回的东西,怀里又抱着胖乎乎的小儿子,只觉心满意足。

桃华对那些东西倒不怎么感兴趣,然而蒋锡带回来的几样药材,她却立刻接了过去。这个神树粉如果真的能治疗疟疾,那应该就是金鸡纳树皮了。这东西在这个时代还真是只能从西洋运来,在本地可是找不到的。蒋锡能弄到这么小小一包,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些日子,药堂里可有什么事么?”蒋锡左右看看,觉得屋子里仿佛有点变了样子,”家里可有事?柏哥儿的奶娘呢?青果到哪里去了?”

曹氏正拿着珊瑚镯子往手上比,闻言顿时停了下来,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蒋燕华在一旁正看一副玳瑁梳篦,这时怯怯地道:”爹爹,青果那丫头实在可恨,姐姐屋里没人,她竟敢私自进去,还打碎了姐姐的那座玉石水仙。还有宋妈妈,管着母亲的院子,私下里却贪了好些东西。母亲被她们气得病了,姐姐就将她们两个发卖了。”

”玉石水仙?”蒋锡只听见了这个,若不是怀里抱着柏哥儿,就要站起来,”是你娘最喜欢的那块玉?”

桃华默然点了点头,看蒋锡脸色都有些发白,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柔声道:”爹,物件已然是碎了,您若再气坏了身子,母亲地下有知,也必然不乐的。您对母亲的心意,母亲自然知道,也不在这一件东西上……”

蒋锡神色伤感,半晌才道:”可那是你娘生前最喜欢的东西,是你外祖父传给她的,每年过年,她总要拿出来摆上……青果那个丫头,怎么竟敢如此大胆!”

曹氏的脸忽青忽红,嗫嚅着说不出话,还是蒋燕华站起来,忽地就对着蒋锡跪了下去:”爹爹,青果这般的糊涂,也是我和母亲不曾管教好,请爹爹责罚……”

”你这是做什么——”蒋锡不防继女突然跪了下来,倒吓了一跳,”丫头们自己不好,怎么怪得了你?快起来,快起来。”

桃华稳稳坐着,淡淡笑道:”是啊。又不是妹妹你的丫头,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去。快起来吧,总不成让爹爹亲自去扶你。爹爹可是才长途跋涉地回来,别弄些事儿倒让爹爹烦心。”

蒋燕华被说得脸上一红,只得站起身来。桃华转头便对蒋锡道:”至于柏哥儿那个乳娘,实在是不用心。早告诉过她,柏哥儿年纪小,屋里不可多用冰。我说了好几回,只当耳旁风,到底柏哥儿病了一场——爹爹你瞧,这小脸都尖了些——我回头就给打发出去了。现在先安排在我院子里住着,薄荷照顾人还精心,桔梗儿也能陪着他玩,若有合适的乳娘就再找一个,若是没有合适的,倒不如不找了。”

曹氏才听不再提玉雕水仙的事儿方松了口气,就听又提起柏哥儿这场病来,不由得又红了脸。桃华一句句的,说的哪里是乳娘,分明就是在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