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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281)

景氏皱了皱眉,也有些想不通这里头的事儿:“总归多个心眼没什么坏的,你去办就是了。”

送妆这样的大事,蒋锡一家自然要设宴谢过小于氏和景氏。自分家以来,倒还是头一回这样欢聚一堂,其乐融融的模样。

不过真正欢喜的只有景氏一个,小于氏和曹氏却是各怀心事,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不过勉强应付完了,大家散伙。

露水早觑了空子将薄荷扯去一边,谨慎地将自己在郡王府所见说了一遍,末了道:“也是些无凭无证的事儿,我家太太本来不想说的,倒搅了三姑娘的心情。只是我想三姑娘还是提防些的好,毕竟小心没大错的,这才忍不住过来跟你说一句。”

薄荷连忙谢了她,回头便一五一十告诉了桃华:“……这话不知做不做得准,只是奴婢上回瞧着那个蝉衣,不知怎的也觉得不大自在。”

“二伯母是个谨慎的人,若是没影的事儿她自不会来多嘴。”桃华泡在药浴里头正有点昏昏欲睡,淡淡道,“不过这也难免,本来就都是王爷给的东西,二伯母还不知道王爷私下里送的东西呢。”若是知道了,大概就更明白了。

薄荷忿忿道:“这都是王爷的心意,她凭什么要瞧不上?”

“人之常情。她是王爷的丫鬟,又不是我的。”桃华摆摆手,从浴桶里出来,“等过去了,你也不许摆出什么脸色来,只瞧着就好。日久见人心,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日后自然知道。”

薄荷扁了嘴还想说话,桔梗儿在外头道:“姑娘,白果姐姐来了。”

“莫不是白果姐姐也觉得不对?”薄荷眼睛一亮,“姑娘快问问。”

白果进来,果然说了几句今日送妆的事儿,只是却半句都没有提到郡王府的人。薄荷忍不住道:“姐姐没见着郡王府的人么?他们见着姑娘的嫁妆,可是个什么反应呢?”

白果有些茫然道:“郡王府的人?是了,有两个大丫鬟说是伺候王爷的,带人过来点了嫁妆单子。”

桃华看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显然过来并不是为了送妆的事,便道:“还有什么事?”

白果目光游移,半晌才扑通一声跪下了:“奴婢求姑娘做主,奴婢不想出去嫁人。”

薄荷被白果这一跪吓了一跳,连忙上来扶她:“姐姐这是做什么,谁逼你嫁人了不成?只管跟姑娘说,姑娘自然会给你做主的。”白果是外头买进来的,这些年父母都早已失去联系,若说她的婚事也就是主人家做主,别人谁也管不到的。

薄荷问这话,原是疑心蒋家或有积年的管事以势压人,但转念想想,桃华治下虽然宽和,但这种仗势欺人的事却是绝对不允许的,何况白果是大丫鬟,料来也不该有人敢这样做。难道是有人私下里求了曹氏,想要强娶?

桃华却微微皱了皱眉:“有什么话起来说吧。”如果真是有人得了曹氏的话想强娶白果,白果应该用不到如此为难,毕竟她就算出嫁了,想保一个下人也不过是跟蒋锡说句话的事儿。

白果跪在地上并未起身,反而把头低了下去:“姑娘,奴婢不想嫁出去。”

薄荷犹自没有明白过来:“姐姐,谁让你嫁出去了?你放心,姑娘早就说了,还在咱们家里给你挑个人,将来依旧进来做管事娘子,还指望着你在旁帮着太太理事呢。”

桃华的眉皱得更紧:“薄荷!”

薄荷怔了一下。桃华极少喝止她,现在突然开口,莫非是她说错了什么话不成?

她还在琢磨,白果却抖了一下,头顿时埋得更低了。桃华注视着她,也不让她起来了,只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比起刚才那句话,这句话里少了“起来”两个字,就多了一点儿冷意。白果半伏在地上,终于还是道:“奴婢想留在府里。”

桃华不说话,薄荷不敢说话,屋里有片刻的寂静,白果终于又补了一句:“奴婢想留下来伺候老爷。”

薄荷张开了嘴合不拢来,她听明白了,白果这是——想要给蒋锡做妾?

似乎是把最难说的话说了出来,白果往下伏得更低了些,话语却流畅了许多:“太太不会理家,姑娘才把中馈转手没几日,太太那里就想着如何从公中弄钱出来贴补二姑娘了。将来姑娘出了嫁,或许还要跟着王爷远去西北,到时家里凭着太太折腾,如何是好?”

桃华眉头又皱了皱:“太太想要补贴二姑娘?”

“是。”白果磕了个头,“姑娘是知道奴婢的,断不敢在姑娘面前说谎。若太太只是想给二姑娘填些嫁妆也就罢了,奴婢只怕日后太太处处比着姑娘,总想着贴补二姑娘,那就没完没了了。且太太并不懂外头的生意,若是折腾出什么事来,老爷受委屈,哥儿也吃亏。老爷是不管事的,姑娘离得又远,家里可还有什么人能辖制太太呢?”

必须得承认,这是个问题,而且必须正视。要说做生意,蒋家的药堂和庄子自有流程,只要桃华临行时吩咐下去,没有蒋锡的话,外头的生意绝不会随意改变。麻烦的是家里的事,不能指望蒋锡去管,那就必须要有个能干的人,即使不够能干,至少也不能总想着吃里爬外。

然而白果的主意……桃华看了看跪在下头的白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你正经嫁个人,将来进来做管事娘子,其实也是一样的。”白果素来忠心,说实在的,在蒋锡面前,她说话要比曹氏还管用呢。

白果深埋着头,低声道:“管事娘子也是下人,太太说打发就打发了。”

“那妾就不是说打发就打发吗?”桃华冷冷地道。白果这种出身贱籍的妾室,身契都在主人家手里,其实地位也不比奴婢高太多,同样说卖就能卖的。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事实上如果生了儿女或者得男主人的宠爱,地位就不同了。

白果连头都不敢抬,半晌才道:“奴婢愿意伺候老爷……老爷,太苦了……”

桃华沉默了,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方面,白果这种做法让她一阵憋气。甘心为妾,在桃华看来几乎是不能接受的,哪怕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妾室的合法性,穿越之前所受的教育仍旧让她本能地反感。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白果所说的问题全部都存在着,在蒋锡不能与曹氏和离的情况之下,纳一个妾来制衡曹氏是最妥当的。

不过最让桃华无法反对的,是白果的最后一句话,那是曹氏永远想不到,也永远不会说的。

“你出去吧。”桃华最后只能说了这么一句。

白果忐忑地又磕了个头,站起身来退出去了。薄荷窥探着桃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这事……”

桃华用力捏着眉心:“你怎么看?”这实在是,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薄荷嘴唇动了半天,最后只能颓然道:“奴婢不知道……”其实她觉得白果的主意不错,然而她也知道,自己姑娘最厌烦为人做妾这种事了。

郑姑姑虽然在外屋,但屋里的话也听到了几句,轻咳了一声,走进来道:“奴婢多一句嘴,姑娘只要把白果姑娘的身契拿着,这办法其实倒是最合适的。”

身契不在曹氏手里,她就无法随意处置白果。而白果的身契还在别人掌控之中,她就不敢恃宠而骄,更不敢打以庶犯嫡的主意。对桃华来说,拿着父亲妾室的身契虽然不合规矩,但却能保证她对娘家的影响力。而且,郑姑姑几乎能确定,蒋锡绝不会反对这事的,像他这么对女儿言听计从的父亲,郑姑姑也是平生仅见了。

薄荷小心地点了点头。她也觉得郑姑姑说得很对,用这个法子,对桃华是最有利的,甚至对蒋家也是最安全的。

桃华头痛地伏到了桌子上:“让我想想吧。”

郑姑姑想了想,还是提醒道:“这事儿姑娘还是要好好斟酌。依奴婢看,白果姑娘有这个念头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捡着姑娘马上要出嫁才提出来,这可不大合宜……”多少也有想借着这时间催一催桃华早做决定的意思。这样的丫头,将来管家理事应该不成问题,可是也要防上一防。

桃华苦笑:“我知道了。”都说人心易变,其实有时并不是人心在变,而是环境在变化。就像剥洋葱一样,最后露出来的是什么,取决于外面究竟被剥掉了多少层。

郑姑姑不再多说。她毕竟是后来的,有些话为了利害不得不说,但却也不可劝得太深。

她退出去之后,桃华打开了放家里奴婢们身契的匣子。中馈虽然已经都交到了曹氏手里,但这个匣子还在她这里。除了她要带走的陪嫁之外,其余人的身契,按理都是该交给曹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