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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283)

小于氏被她这一句话刺得脸色也不大好看。蒋丹华的姐姐可不止桃华一个,然而宫里那两个,到现在也没什么起色。蒋梅华虽然升为了九嫔的最末一位,可皇帝几乎绝迹不去她的玉卉阁。蒋杏华更不必说了,她住在王充媛的群香殿偏殿,日子过得倒是安稳,可皇帝偶尔去去群香殿,都是去看王充媛的——嗯,现在已经是王充容了,自从蒋梅华升至充嫒,王充容就向上也升了一位,论品级大家倒是一样的,但看这称号的先后次序,就知道皇帝对王充媛仍是十分敬重。蒋杏华跟着她,日子是过得不错,但看起来也没什么出头的机会,真是要把小于氏愁死了。

这两个都是蒋丹华的姐姐,论起来比桃华要亲近多了,蒋丹华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关切她们两位,跑来扯什么亲迎不亲迎的事,何止是白操心,简直是瞎操心。

蒋丹华微微胀红了脸,心里也有些后悔,嘴上却硬是道:“我不过是听说当年皇子们大婚都不曾亲迎,所以有些担心罢了。”

这话倒也不错。当初长皇子和二皇子成婚,都是不曾亲迎的。但那时候两位皇子都是在宫中居住,并没有自己开府,所以才没有出宫亲迎。不比现在沈数自有郡王府,在宫外来去自由。

不过并没有人揪着这事再说下去,全福夫人极有眼色地招呼丫鬟们捧来喜服,小心翼翼给桃华往身上套:“先打扮好了,免得一会儿新郎官到了来不及。”

蒋丹华扯着嘴角,把头扭过去了。吉时还早着呢,哪有新郎这时候就来的?全福夫人不过是说好听话罢了。

只是她还没把这句话在肚子里说完,外头就有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亲迎的队伍,已经快到了!”

屋里众人都怔了一下。迎亲娶妇是有吉时的,新娘出门、到夫家、拜堂,都是有卜好的时辰,要踩着那个点儿到才行。因此如果迎亲的队伍来得晚一些,新娘家里为了赶这个吉时,就会减少拦门的时间,尽快放新郎进门。

这当然就不够热闹了。时下风俗,娘家拦门的时间越久,意味着娘家对女儿越重视,而新郎娶妇不易,当然也就该对妻子格外珍惜。所以有些高门大户里,拦门简直是花样百出,比了文还要比武,更有甚者连打婿的风俗都摆出来,务求显示一下娘家的力量。遇到这种情况,新郎必须早些来迎亲,才有时间一一对付这些难关。

但是相对的,如果女家门第太低,对男家就不敢如此,男家也就可以晚些来迎,到时候拦门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便以吉时到为名,让人把女儿迎走了。

以蒋家与郡王府的地位而言,沈数就是踩着吉时到,外人也没甚可说的。且拦门的多数都是自己兄弟,桃华总共一个亲弟弟今年还不满五岁,难道指望他去拦门不成?

是以蒋家压根也没考虑过拦门的事儿,只打算着等人来了,看时辰做个一两首催妆诗什么的,就可以让人进门了。谁知道沈数会来得这么早,难道这就把人请进来喝茶不成?

连景氏这么精明的人都有点乱了手脚,半晌才忙道:“快把几个哥儿都派到门上去,先拦着做催妆诗!”然后再慢慢想该怎么拖延时间。

今日桃华大喜,连蒋松华都从书院请了假回来。蒋榆华这些日子被蒋钧拘着念书,简直熬得苦不堪言,好容易有这个机会,自然也积极地跑来帮忙。蒋楠华读书虽不多,却能出几道术数之题。兄弟三个拦在门口,各自盘算。

这边屋里正给桃华打扮着,就听大门处鞭炮鸣响,热闹了起来。小丫鬟来回跑着传消息,一时一递:“郡王爷到门口了。队伍里骑的都是高头大马,好生威风。”

“队伍后头不是花轿,是车辇呢!”迎娶皇子妃和王妃,按制是用辇而不是轿子了。蒋家下人可没见过这个,都在门口张望呢。

景氏笑道:“说得我也想去瞧瞧了。”郡王妃的迎亲车辇,这可是少见的东西。

蒋莲华笑道:“我去瞧瞧,回来说给娘听。”

蒋丹华心里又是嫉妒又是好奇,踌躇片刻,还是跟着蒋莲华出去了。唯有蒋燕华坐在那里不动,景氏瞧了她一眼笑道:“燕姐儿不去瞧瞧?”

蒋燕华摇了摇头:“我陪着姐姐。”去看什么呢?自己又没有机会坐上那样的车辇,看了又能怎样?

“到底燕姐儿文静。”景氏笑着夸奖了一句。其实这句夸奖有点不伦不类,因为蒋燕华说是要陪着桃华,即使夸赞也该赞她姐妹情深才对,可蒋燕华自早晨起进了这屋子就不大说话,哪有什么姐妹情深的模样?景氏夸她文静,听起来文不对题,其实多少也有几分讥讽之意。

小丫鬟还在来来回回地跑:“郡王爷亲自作催妆诗呢。”

“三少爷问了好几个书里的问题,郡王爷对答如流呢。”

“大少爷出了数算的题目,跟着郡王爷来的一位先生都给答出来了。”

转眼之间,蒋家兄弟几个的题目就都被破解,眼看这门要拦不住了,可是时间还早着呢。景氏不由得道:“这如何是好?不然,让三老爷去出几个药草的题目?”

小于氏皱眉道:“这不妥。哪有长辈拦门的……”心里却不免有几分幸灾乐祸,郡王爷这样早过来,瞧着是给了女家莫大的脸面,可如今拦不住门,不好收场了吧?

桃华已经穿好了喜服,只等着戴冠了,听了景氏的话便笑道:“不用爹爹去。薄荷,你带柏哥儿出去,让他去与王爷下一盘棋。”

景氏不由得诧异道:“柏哥儿会下棋?”就算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会下棋好了,这水平能高到哪里去,又能跟沈数下多久?

桃华只是笑,并不说话。蒋柏华前几日才刚开始学下棋,水平当然是根本谈不上,但是——他会悔棋,会耍赖啊。沈数再有能耐,要对付一个会耍赖的小孩子,也得用点时间呢。

果然没一会儿小丫鬟们来报信的时候就都是掩着嘴在笑了:“四少爷悔棋了。”

“四少爷又悔棋了。”

“四少爷说一局不算,要三局两胜才算。”

屋子里众人都笑了起来。郑姑姑一面笑一面悄悄走出屋去,拉了三七道:“去瞧着哥儿,快到时候了就把哥儿劝回来,可别误了吉时。”

然而郑姑姑这心竟是白操了。眼看吉时将至,三七正打算去把蒋柏华哄回来,沈数已经三下五除二杀败了蒋柏华,不等他再耍赖就将他一把抱了起来往空中一抛,笑道:“进门啦!”

蒋柏华打小就喜欢被“飞飞”,无奈他渐渐长大,桃华已经实在没力气举他,蒋锡又不肯这么纵容他,导致他已经有一年没有“飞飞”了。现在沈数把他往空中扔,比起桃华的高举又好玩得多,简直是正中下怀,立刻咯咯地笑了出来,也不管地上的棋盘了。

邬正在旁边看小胖子赖棋已经看得一头汗。谁想得到蒋家派出来拦门的杀手锏居然是这个不到五岁的孩子,简直是教人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会儿看沈数举着小胖子往门里走,蒋家三兄弟也都一脸呆滞的表情,木然的就把人放过去了,邬正险些笑出声来,连忙回手往后面的侍卫们一招:“走啊!”

跟来迎亲的侍卫们其实也都呆着呢,这会儿被招呼了才回过神来,一部分人守着车辇,另有四人跟着沈数就进去了。

屋里桃华已经戴好头冠,全福夫人捧过绣着鸾鸟的红盖头来,轻轻一抖盖在她头上,大红的软绸垂下来,将视野全部遮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视野被遮住,桃华却觉得耳边的说笑声似乎也被什么隔开了似的,变得悠远起来。

沈数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念的是最后一首催妆诗,可是隐隐约约的,桃华觉得有些听不清楚。直到喜娘上前来扶着她走到前堂,听见蒋锡的声音时,一切才忽然又清晰了起来——她的确是要嫁人了,嫁给心爱的人当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这也意味着她要离开这个已经呆了十年的家,离开这个她叫了十年爹爹的人。

前生陶华父母双全,可却是似有如无,父母的心思全都花在如何再生一个儿子上,对女儿并不放在心上。今生的蒋桃华只有一个父亲,可他给的感情却远超过前生的父母千倍百倍。如果说两段人生加起来只能认一位父亲,那么桃华只认蒋锡。

蒋锡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儿,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想当初那个刚刚落地的小婴儿,一眨眼已经亭亭玉立,站在那里如同青竹般挺拔。其间曾经有过三年是痴痴傻傻的模样,那时候他只怕女儿一生都会如此,谁知老天垂怜,虽然带走了妻子,却也还了他一个聪慧孝顺的女儿。如今一晃眼十五年过去,女儿终于要出嫁,去做别人家的人了。

这时候本该有几句什么敬事公婆,勿违夫婿之类的话,可蒋锡只觉得喉头哽咽,最后竟然只说出来一句:“若是受了委屈,要告诉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