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桃华(300)

有沈数提点,桃华备的见面礼自然都是投合了几人的心思。双胞胎各得了一柄精铁打造的短刀,高兴得立刻提着跑出去祸害院子里的花木了。

定北侯夫人似乎对两个小儿子玩刀毫无意见,连丫鬟们都没让跟着。桃华从窗户里看见两个淘小子对着树砍砍砍,不由得有点担忧。沈数看出她的意思,低声笑道:“那刀是没开刃的,不要紧。等他们满了十岁,才准动开刃的刀剑呢。”

十岁就动开刃的刀剑,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安全的事啊……

殷茹将得的那对镶蜜蜡的步摇随手往旁边一放,笑道:“表嫂怕是只见过京城和南边娇生惯养的孩子,没见过我们西北这般,被吓着了吧?这里年年都要跟北蛮打仗,听说有一年打得特别惨烈,连十几岁的孩子都上了城头。若是表嫂遇着,怕更要吓坏了。”

桃华平静地道:“表妹说得对,战争从来都是最残酷的,不是亲眼得见,难以体会。”她不再跟殷茹多说,转向定北侯夫人:“舅母,不知舅父现在何处,几时回来?”

“他在营里呢。”定北侯夫人含笑道,“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你先歇着,等晚上再见礼不迟。”

桃华看了沈数一眼:“听殷护卫说西北又见了天花之症,我想立刻就能见到舅父商议此事,不能再等了。”

定北侯夫人眉毛一扬:“你能治好天花?”殷忠行送回来的消息不是这么说的啊。

“不能。”桃华摇摇头,“天花一旦染上,并无什么良策医治。我是——”

她还没说完,殷茹已经嗤笑了一声:“原来又是没有良策啊。表嫂,既然没有良策,还叫我爹回来做什么?还是等晚上再见吧。”

沈数微微皱眉,想说什么,但看看定北侯夫人还是咽了下去,正想要说句话来圆场,桃华已经在袖子里按住了他的手,平静地道:“天花重在防而不在治,我治不好这些已经得天花的人,但能想办法让没得的人不再染病。”

☆、第155章 防痘(上)

定北侯殷重岩从军营回到定北侯府的时候已经天色将晚。他的马才进侯府大门,就见女儿殷茹像只蝴蝶似的扑了过来:“爹——”

殷重岩年过四旬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爱若掌上明珠,也顾不得别的,连忙下马:“茹儿怎么等在这里,天晚风大。”

殷茹撇了撇嘴:“爹,你当我是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啊。”

定北侯府确实没有娇养的人,即使殷茹是全家人的心头肉,也是打小就学些拳脚的,在西北这地方,会弓马拳脚只有好处,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或许就能救命。

“那这是有事儿找爹爹?”定北侯被抢白了一句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地问。不过,即使是在笑着,这个高大豪爽的汉子眉头也皱着,眉心拧出了深深的川字纹。

“当然是有事儿。”殷茹嗤地笑了一声,“娘只叫人去告诉爹爹,表兄带着表嫂来了,可没告诉爹爹,咱们这位王妃有多大本事吧?”

这的确是没提过。定北侯夫人也不敢相信桃华所谓能够令没得病的人不再染病的说法,更不能现在就让西北的人知道这疫病根本治不好,所以派去送信的人只说表少爷带着王妃回来了,别的什么都没提。

“怎么回事?”定北侯听着女儿语气不对,眉毛立刻拧得更紧了。这段日子他一边要治疫,一边要维持西北安定,一边还要防着北蛮得到消息前来偷袭,饶是经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人,也有几分心力交瘁了。此刻一听女儿这意思,仿佛治疫的事儿又有所变化,顿时有几分焦躁起来。

殷茹冷笑道:“表嫂说,这炭疽她治不好,天花也治不好。”

这消息十分糟糕,但也在定北侯预料之中,叹了口气道:“天花本是难治。只是——罢了,如此,真是西北的劫数到了,须立刻向皇上禀报,实在不成,现在就要把督州城未染病的人迁往关内。”

从前也有某处爆发天花的事儿,因疫情难遏,地方官员唯恐扩散开去,索性将发疫之地所有民众都隔离开来,不管已病还是未病,皆行关禁,由他们自生自灭。甚至此事上报朝廷之后,朝廷也是默许的。

西北重关,朝廷更为重视,断然不能坐视天花疫情扩散的,说不定就要再行此法。然而督州城可不是什么小村小镇,若是全城民众皆行关禁,那是上万条人命,立刻就会引发动荡。

然而反过来说,正因督州民众太多,倘若仍任他们自由流动,一旦有身携天花之症的人逃至它处,也会引发疫情扩散。即以人数的十之一来计算,这疫情也将完全不可收拾,甚至整个国家都发起天花来也未可知。

殷重岩一想到这后果,顿时连回家看郡王外甥的心思都没有了,翻身就要再上马去:“骏儿去看看你母亲和你媳妇,再跟你表弟说一声,我这得立刻去处置此事,叫你表弟和蒋氏务必不要去疫区,天花可不是闹着玩的。”

殷骏刚答应了一声,殷茹就拉住了父亲的马缰:“爹,我还没说完呢。表嫂说她一定要去疫区,一则要查出那炭疽病的什么污染区域,二则——她说她治不好天花,可是能让没得天花的人都不得天花。”

最后一句话殷茹说得一脸讥刺。自来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你连天花都治不好,还说什么能让人不得天花?

定北侯才听了头一句就忍不住要发怒:“胡闹!征明没出过天花,万一染病回来传给他如何是好?”老实说吧,外甥媳妇非要胡闹,死就死了,可不能把外甥染上病,那可是他妹妹唯一的骨肉!

不过听到最后一句,定北侯的话说到一半又断了:“什么?她能让人不得天花?”

“是啊。”殷茹嗤笑,“爹,你说这是不是痴人说梦?”

殷骏在旁边也忍不住摇头。这蒋氏,拿沈数的眼疾来弄些花样也就罢了,毕竟那个虽然有些古怪,到底也不妨碍什么。可现在这是天花,关系到整个西北成千累万条性命,岂是儿戏!

他望向父亲,预备着如果父亲大怒就先劝一下。蒋氏虽然糊涂,总归是沈数自己挑中的人,就算看在沈数面上,只当蒋氏在说梦话好了,疫区还是不能让她去,倘若沈数看不好自己媳妇,大不了定北侯府看着她——府里上下都是会拳脚的下人,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南方女子想来没什么难的。

然而殷骏将目光转向定北侯,却发现殷重岩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不像是大怒,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既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惊喜似的。

“爹爹——”殷茹也觉得父亲神色古怪,小心地唤了一声,有些撒娇地道,“你倒是管管表嫂啊,难道就由着她这样胡闹,带累了表哥如何是好?”

殷重岩却摆了摆手,竟像是对女儿的话不大耐烦听似的打断了她:“她说,能让人不得天花?”

“是啊。”殷茹略有点不快,“爹你不会相信了吧?哪儿有这种法子?”

她话犹未落,殷重岩却已经将马缰甩给了来的小厮,“你表嫂在哪里?”

殷茹张了张嘴,眼看着殷重岩大步流星就往内院去了,不由得呆住:“爹——”

殷重岩这会儿却根本听不见女儿在说什么了。方才女儿说的那些话,让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曾经在军营里见过的一个老郎中。

那老郎中原是西南一带的人,听说在当地还是个颇有名气的行医世家后人,却因治死了当地官员的儿女,被指为庸医谋名,致害人命,全家都被发配到西北来充军。因水土不服,一家子都死在路上,只有这老郎中支持到了西北。

因他有些医术,老定北侯将他调到军营之中,殷重岩那时才十一二岁,跟着父亲出入军营,有一回从马上跌下将脚踝扭伤,被送到那老郎中处诊治,这才认得了他。

老郎中平日里沉默寡言,或许因殷重岩那时候只是个半大孩子,才跟他多说了几句话。一来二去的,两人说不上忘年之交,却也时常能说几句。

那年年关,天气极冷,军营里不少人患了风寒。老郎中整日忙碌,还抽出空闲去给妻儿上坟,结果正月未过,他就病倒了。

他年纪已在六旬以外,千里迢迢流放至西北,身子其实已经被掏了个半空,只有那一口气吊着,平日里不显罢了。这一次他自己也染了风寒,便是来势汹汹,躺下就再起不来了。

病势虽沉重,他神智却清醒,第一次向前来探望的殷重岩说起了他的往事。他说他当初获罪,是因为给当地官员家中未得天花的孩儿施了防痘之术,结果那家四个孩子活下来两个,可是唯一的独子却夭折了。

那防痘之术,殷重岩听来惊心动魄,竟然是用天花病人身上所出之痘浆,让未病的孩子先染上天花,生一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