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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302)

如此十余年时光转眼而过,老夫老妻,闺房之内的一些小小乐趣也都淡去,芊芊这个名字也许久没有再提起了。此刻殷重岩一唤出来,定北侯夫人顿时红了眼圈:“你这会儿想起来这般叫我了……骊儿和骓儿年纪还小……”

“正是他们这个年纪,才最怕天花。”殷重岩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倘若此事成功,不但西北百姓都会相信,就是咱们的儿子,也不用再怕天花了。”

此次西北疫情又发现有天花之后,定北侯夫人的确最担心的就是双胞胎,尽管燕州城里还没有发现天花,她还是把两个孩子都拘在家里,大门都不能出。

现在听丈夫这样说,定北侯夫人忍不住哽咽起来:“可,谁知道这事儿究竟成不成。若是,若是……万一……”万一两个孩子真的染上了天花可怎么办呢?

殷重岩的脸像岩石雕成的一般,在烛影之中冷硬得可怕:“倘若事不成,就证明蒋氏乃是欺世盗名,此法断不可行。”

“可是那时候我们的孩子——”用两个孩子的命来验证蒋氏的话吗?

书房里一阵死一般的沉寂。良久之后,殷重岩艰难地道:“我们殷家世代镇守西北,本就是为了西北的百姓……”西北的百姓视定北侯府如神祇一般的存在,恭敬、尊重、景仰,一呼百应。同样的,定北侯府世世代代也不知有多少人战死沙场,为西北这一片天地付出了血的代价。

定北侯夫人掩住了脸。其实从长子殷骏十五岁开始跟着丈夫出战开始——不,早在她嫁到定北侯府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将来是要征战沙场,就知道自己的丈夫或许早晚马革裹尸,就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像其他女子般在内宅安稳度日。

可是已经成年的儿子战死沙场是一回事,尚未长大的儿子以身试药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们,他们还小……”人生才初初起步,还什么都没有体会过……

殷重岩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握得定北侯夫人发痛:“西北有无数的孩子像他们一样大,甚至比他们还要小些。一旦天花散播开来……如果北蛮乘机进攻……”到时候死的又何止是孩子们,或许整个西北都会沦陷。北蛮屠起城来,其后果之可怕令人根本不敢去想像。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保不住西北,定北侯府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何况,此事未必就不成。”

“你相信蒋氏?”定北侯夫人抬起头来,带着一丝希望看着丈夫。这么多年了,她都一直这样坚信着丈夫,如果他相信蒋氏,那么,她也愿意去信一回。

“我不只是相信蒋氏。”殷重岩眼前又浮现出老郎中临终时那张憔悴的脸,“这法子,或许真的能造福于天下……”

☆、第157章 行动

刘之敬在驿站里躺了两天,才又见到了顾丛。

顾丛原本是个小白脸,这一路走西北已经黑了不少,然而短短两天,刘之敬就发现他好像又黑了一层:“顾兄这几日在做什么?”

“我要跟王妃去天花疫区了。”顾丛其实还不大明白,王妃为什么要带他去找牛。按说他是个太医,本来以为来了之后就会被派去疫区去给病人诊治开方,可是王妃却交待给他一个新任务,说是要找一些得了天花的牛,而这些牛还不能再染别的病。

因如今西北还有炭疽之疫,很有可能牛既得天花又得炭疽,王妃说这样是不行的,找来了就是害死人。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内行人去,才能分辨出来牛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王妃已经详细跟他讲过炭疽之症在牛马畜类身上的表征,还带他去看过了得病的牛马,现在他已经很明白了,绝对不会分辨错误!

“去天花疫区?”刘之敬身体本能地一缩,仿佛顾丛身上现在就带着天花之毒似的,“顾兄幼时出过天花?”

“没有。不过王妃说了,成年之人本来就不易感染天花,并不必太过害怕,只要小心防范就是了。”

这怎么能信!刘之敬在心里呐喊。他那两个叔叔家里,不管成人还是孩子,可都是一样死!

“那,其他人呢?”这次来治疫的可不止顾丛一个。

“王妃说,没得过天花的尽量不要去疫区。”王妃并不是不管别人的死活,带他去疫区,也是因为他是内行,既能分辨病症,又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那你还去……”刘之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想立功,没想到这里还有个比他更想立功的,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顾丛微微一笑:“王妃也没得过天花,还不是一样要去疫区。”就连郡王爷都要去找牛呢,只不过他不进入疫区,只在外围指挥罢了。

要说顾丛实在是佩服郡王妃。他去找牛,虽然进入了天花疫区,但并不是直接跟那些已经染了天花的病人打交道。而郡王妃却是要先去看那些病人,比他更危险。

顾丛自己就是医者,自然知道身为医者总要跟危险的病症打交道。然而郡王妃并不是医者,甚至就连皇帝,此次也并没有下旨让她来治疫,也就是说,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这才是最让顾丛敬佩的地方,这是真正的医者之心。

刘之敬却听得从心里一阵阵往外冒凉气。燕州城还没有天花,可是蒋氏这样往疫区去了,说不定就会将天花带回燕州城来,到时候他断着个腿,想跑都跑不掉!

“顾兄,我这腿——”刘之敬往自己大腿上砸了一拳,“真是,偏偏在这种时候出了毛病,不但帮不上忙,还连累大家。”

顾丛还当他真的在内疚,忙道:“刘兄无须在意。等你腿好了,自然还有许多事要做的。”据王妃所说,这种避痘之法要在整个西北推行,所需时间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行,后头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做呢。

刘之敬恨不得抓着这个书呆子摇晃两下,只得道:“只是我现在就还要靠人照顾,弄得王妃忙碌之中还要担忧于我,倒不如回京城去,至少也不必王妃挂念。”

顾丛怔了一怔,这才听出来他的意思:“刘兄,是想回京城?”

刘之敬敏锐地看出顾丛的眼神有所变化,然而这个时候为了性命也不能太顾着脸面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本不懂治病的事儿,来了就是想着能做些琐事,什么征集药材杂物,我还勉强做得。可现在这样——就是想去跑跑腿都不行,哪里还有什么用处呢?顾兄也知道,我与郡王爷总有连襟之实,我这样无所事事地躺着,说起来好像还占了治疫的一份功劳,难保背后没有人议论王爷和王妃……”

这话说得倒也有些道理,顾丛的眼神缓和下来,暗想大概自己误会了他,便道:“既如此,刘兄不如去与王爷说说,看王爷是何意思。”

刘之敬叹道:“我如今这样,若去与王爷提此事,王爷碍于王妃的情面,自然是要留着我的。我想,可否请顾兄在王爷面前提一提,使个人送我回京城就是了。”

顾丛这是马上就要出发,临行前捉个空儿过来看看刘之敬的脚,并没有那许多时间与他纠缠,略一思忖便道:“那我就替刘兄提提便是,结果如何,只由王爷定了。”说罢回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匆匆便走了。

他既与沈数同行,自然是要先在定北侯府会合,因此一见面便提了刘之敬的话:“……刘兄的意思是回京城,免得再给王爷添麻烦。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沈数嗤笑了一声:“本王这位未来的妹夫,虑事倒是周到。”

顾丛听他语气古怪,想了想道:“或许刘兄真是怕白得了功劳……”至少这一路上他征集草药还是很出了把子力气的。

沈数又笑了一声:“顾太医宅心仁厚,难怪皇上和王妃都信任于你。罢了,使个人送他回京城,将他征集药材的功劳也报上去。另外,也得说一句他是如何受伤的,免得有那等小人,疑心他是临阵脱逃。”他没打算把刘之敬的苦劳都抹掉,不过嘛,征集药材出的那点苦力,跟真正的功劳可就差得太远了。至于说究竟外人会不会觉得刘之敬临阵脱逃,那就与他无关了。

顾丛虽然觉得他语带讥刺,但也没多想。毕竟大事在前,刘之敬的事真就是无关轻重了,因此随口道:“王爷才是仁厚之人,下官替刘兄多谢王爷。”转头就去检查那些备好的防护之物了——要进入天花发病之地,这些东西可关系着人命呢。

沈数对着顾丛忙碌的背影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笑了笑,有了这些人,何愁西北疫情不平!

“王爷,王妃出来了。”十五眼尖,看见院子里出来一队人,立刻低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