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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338)

“难道是都做郎中了不成?”

“也有好些郎中呢。大部分应该是燕州城的郎中,咱们督州城的也有,哎——就前些日子种痘的那几个郎中,我看着都去王妃那里了。”

因为种痘之后果然再无一个孩子感染天花,所以督州城里施行种痘的郎中极受人尊敬。外地来的郎中种过痘之后就走了,本地的郎中就成了大家感谢的对象,简直无人不识。

既然种痘的郎中都受人尊敬,那提出种痘之法的安郡王妃自然更要尊敬了:“既然是王妃带的护理队,肯定没错。”

开头说闲话的几个闲汉则遭到了狠狠的驳斥:“那酒拿来给你喝,还不如泼了呢。”

“就是!王妃这是来救人的,你以为跟你们一样?有这工夫说闲话,怎不上阵去打北蛮人?就是去修城墙也是好的。”

不管走到什么地方,总都有些游手好闲的人,不过在西北,这样的人格外不招人待见,自然被骂得灰溜溜滚了蛋。然而托他们爱闲逛说话的福,郡王妃的护理队很快就被大家所熟悉了。

这会儿,定北侯却在大帐里冲着十五发火:“你们王爷是这么说的?”臭小子,叫他去把他媳妇弄回燕州城去,结果他倒说他支持他媳妇,让他这个舅舅都不要管了。臭小子如果在眼前,一定要拖过来打上几军棍!

“王爷是这样说的。”十五觉得自己还真不如像初一一般跟着王爷去运粮呢,在这里夹在侯爷和王妃之间真是太可怕了。不过王妃坚决不让他再去打仗了,说他的那个什么血栓还是不宜做啥“剧烈运动”。王爷现在对王妃简直是言听计从,就这一句话,就把他圈到王妃身边去了。

“她究竟想做什么?”定北侯在大帐里转了几圈,平了口气问道。最初的恼火过去之后,他也冷静了一点。外甥不是个糊涂人,为了美色就昏了头脑,连打仗这样的事都敢拿来玩笑。而蒋氏在西北做了这么多事,看起来也不是个没分寸的,虽然这护理队实在有点滑稽,但——还是先问问吧。

“王妃说,一切都不必侯爷操心,平常我们什么也不会做,只等打起仗来救护伤员,其实与军医也没有什么不同。”

“真的?”定北侯表示怀疑。弄了这么大阵仗,就来个跟军医没什么不同?当他是傻子哄吗?

十五挠挠头:“侯爷,王妃是这么说的。”

“那她现在在做什么?”定北侯再次怀疑地问。

“把郎中们聚在一起授艺。还有,让护理队练走位。”说到这个,十五都有点佩服王妃了,眼看大战在即,外头对护理队议论纷纷,她居然还能对一切议论置之不理,照样安排课程。

定北侯咂了咂嘴,无话可说了。泰山将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是大将风范哪。这要是个将领这么镇定,他得高看一眼,然而这是个女人,让他说啥好呢?

“罢了罢了,我也管不了她。”要说管外甥媳妇,那得定北侯夫人来管才叫名正言顺,他一个做舅父的总是不好说得太多,“只要她别给我惹麻烦,我现在可顾不得她。而且,一旦仗打起来,我要调用军医或郎中,可由不得她不许。”

十五低了低头:“王妃说,等真打起仗来,侯爷就无须操心军医的事了。”王妃真行,竟然连侯爷要说这话都料到了。

定北侯瞪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挥了挥手:“快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杵在这儿招我烦!”

十五赶紧溜了。回到护理队扎营之处,只听里头脚步声响,却没有人说话。他进去一瞧,见护理队的人三人一组,两个抬着王妃弄出来的什么担架,一个背着药包跟在旁边,在营帐之中进进出出。

这是又在练走位了。十五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被这些人走得眼花,并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得去中间的帐子里寻桃华。

然而中间的帐子里也都是人。这几天脸上的青痕才完全消失的丁郎中精神奕奕,正拿着刀子在比划着什么。十五探了一下头,见中间桌子上摆了一头才被开膛的小猪,旁边则摆着些奇形怪状的刀和针,看得他头皮都有点发麻,想了想还是退出去找蝶衣了。

蝶衣刚从走位的护理队里退出来,脸上还是红的,见了十五便道:“侯爷同意了?”

十五点点头,指了指还在走的那些人:“到底能不能行?王爷可是在侯爷面前下了保证的,王妃的话也说出去了,我看这仗打起来就是这几天的事,到时候要是——”

“呸!”蝶衣轻啐了他一口,“说什么晦气话呢。王妃说了,到时候只要全力去做,哪怕能多救一个人也是好的。”

“是是,当然是这个道理……”十五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更有些担忧了,他相信王妃一定会尽力,但有的时候,尽力并不等于就会被别人承认。现在他很希望北蛮慢一点攻过来,多给王妃的护理队一点练习的时间。

然而正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十五的担心到了半夜就被证实——牛角号声响彻全城,北蛮进攻了。

十五是进过军营的人,即使睡觉的时候也十分警醒,一听到动静,片刻之间就将衣裳结束整齐,提着刀从屋子里奔了出来。

出乎他意料之外,本以为护理队半夜起身少不了混乱,可事实上这些人虽然速度不及他快,却也并没有乱,片刻之后就全都出来了。那些伤兵还好说,毕竟是营里受过训练之人,那些妇人竟然也有条不紊十分利索,倒真是让十五惊讶了。

营地之中此时已经亮起了灯火,十五借着不怎么明亮的光线看了看,发现这些妇人穿的衣裳跟那日蝶衣穿的一样,只穿裤子不系裙子,的确是省了一道手续,走起路来也更不受拘束。

不过这时候也不可能让他去细看别人的裤子,桃华背着个药箱从屋里出来,沉声道:“全体准备,各自就位,我们的工作要开始了!”

☆、第175章 抢救

陈立的运气不是太好。

其实北蛮打过来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呢,挨的十军棍已经将养得差不多,可以上阵杀敌了。

论英勇杀敌,陈立还真的不输给谁,尤其他如今怀着立功的心思,冲杀起来就更勇猛了。然而凡事有利便有弊,他冲得太急,脱离了小队,深入敌阵,被几名北蛮人夹攻,到底是挨了一刀,从马上跌下来,撞到头昏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喊杀声已经不在身边,显然战场转移了。天色未明,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陈立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伸手一摸腰间,染了一手温热的鲜血。

他这一刀挨得其实不是很深,这全赖他身手不错,在关键时刻躲闪了一下,北蛮人的弯刀在他腰间划开很长的一道伤口,但没有伤及脏腑。如果不是他的马突然绊了一下将他甩了下来,他至少还可以回城去的。

但是现在——陈立稍稍一动,立刻觉得脚踝一阵剧痛——他在被甩下马的时候,右脚还在镫内,被拉脱了臼。而且就这么一动,腰间的伤口也迸裂开来,血立刻流得更快了。

完了。陈立颓然地躺倒在地上。他见过流血至死的兄弟们,神态多数还十分安详,有些仿佛睡过去一样。也曾有险些因为流血过多而死的同袍说过,那时候身上只是发冷,如同冬日里躺在雪窝子中一般,渐渐的就麻木并且想昏睡过去——只要睡过去,人就完了。

陈立现在就觉得眼皮在发沉了。喊杀声还在继续,标志着稍远处战斗仍在进行,也就意味着现在没有人来打扫战场,更没有人来救他。

四周都是尸身,陈立拼命竖起耳朵,希望能听见马蹄声——有一匹马,他就能回去——然而除了不远处的喊杀声之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回不去了……陈立绝望地想。自来当兵的大概都是这个结果吧,老话都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只是,他有些不甘心呀!他还不到三十岁,还没有娶妻生子,连点香火都没留下。哎,哪怕没有儿子,他倘若已经娶了枣花,小猴儿将来总会给他上炷香的,可现在……

远处突然出现了灯火。陈立先是一喜,随即就握紧了身边的佩刀——若是北蛮人,那他宁愿给自己一刀。

“看看有没有活着的人!”传过来的却是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只要是我们的人,都要检查!”

晃动的灯火像无数眼睛一般移动过来,陈立看见一群人,个个都穿着西北手织的粗布衣裳,每三人一组——两个抬着个像床板似的东西,另有一个人在旁跟随——像水流一般分散开来,在战场上翻动着。

“这里有一个,抬走!”

“这里也有,抬走!”

不高不低的声音此起彼伏,远处的喊杀之声似乎没有怎么影响到他们,陈立瞪着眼看着,半晌才反应过来:“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