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桃华(455)

沈数听了这话,总算是放开了窗棂,然而仍不肯离开窗口:“若是有什么事,立刻告诉我!”

蒋老太爷实在是受不了,按着眉心过来把侄孙女婿拖走了:“你在这里站着,桃姐儿更要分心了。女子生产原就是受罪的事儿,拖得越久吃的苦头越多,你再打扰她,只是叫她多受罪罢了。”

这句话总算是把沈数按住了,同时也把蒋锡按住了,翁婿两个面面相觑,却也在椅子上坐不住,来回打转。蒋老太爷被他们晃得头晕,却也无法,只能闭上眼睛听着里头的动静。

沈数只觉得每一刻都跟一年那么漫长,产房里的声音他都能听见,大多数时候是郑嬷嬷和产婆在说话,可偶尔有桃华的声音,不是痛苦的喘息就是倒抽气,听起来简直揪心揪肺。

眼看天边已经现出鱼肚白来,产房里也乱了起来,产婆高声地喊着:“王妃用力,用力——”桃华的喊叫声也逐渐频繁了起来。

沈数几乎又想蹿到窗户底下去了,忽然间产房门开了,玉竹脸色煞白地端着个盆出来。沈数一看她的脸色心就抽紧了,一步过去道:“王妃怎样了?”一边说,一边往盆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下去,他忽然愣住了——盆里盛的当然是水,但却不是清澈干净的水,而是一盆污水,可是这污水的颜色,却是一种让他陌生的颜色。

“王妃——嬷嬷说,还好……”玉竹再怎么聪明伶俐,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家,这还是头一次看人生产,这会儿端出一盆血水来,自己已经吓得腿都有些发软了。然而郑嬷嬷却说王妃这样并不妨事,反正她是搞不懂了,只但愿真是如此吧。

“这水……”沈数下意识地指了一下盆里。这水颜色陌生,可那种气味却是他熟悉的——曾经在战场上,同袍流出来的血就是这种气味,而战后在军医们的帐篷里,那一盆盆端出去泼掉的血水更是完全相同的!

可是这血水的颜色不对劲儿!从前在他眼里,流出来的鲜血是灰色,只不过有深浅之别罢了。可是现在他所看见的,却并不是从前的颜色,在黎明的微光里微微晃动着,让他只觉得刺眼耀目!

“王妃到底怎样了!”沈数一把攥住玉竹的手腕,砰一声盆子落地,水泼了一地。

玉竹本来就害怕,这一下手腕疼痛欲折,忍不住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奴婢不知道,嬷嬷说王妃没事——”

沈数转头就要往产房里冲。那一盆血水泼下来,在灰白色的石阶上漫开大片的颜色,跟那些毫无生气的灰色相比,这陌生的颜色让他无端地心惊胆战,难以镇定。

玉竹正想拉住他,产房里却突然有个稚嫩而响亮的声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接着就是郑嬷嬷欣喜的声音:“好了,好了!”

这一声哭叫仿佛钉子似的把沈数猛地钉在了台阶上,却让蒋锡猛地跳了起来:“生了,生了!伯父,你听这声音,嗓门儿好大!”

蒋老太爷也捻着胡须笑起来:“不错。听这声音,结实得很。”不论男女,孩子结实健康才是最要紧的。这嗓门儿宏亮中气十足的,定然错不了!

蒋锡高兴得不停地搓手:“也不知桃姐儿怎么样了?哎,征明怎么这会儿倒愣在那儿了?”

蒋老太爷转头一瞧,沈数跟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台阶上,正好挡着门,玉竹揉着手腕子想从他身边挤过去却又不大敢,只得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王爷?”

恰好郑嬷嬷喜笑颜开地打开了产房的门,不由得被他几乎紧贴过来的脸吓了一跳:“王,王爷?”

“桃华怎样了?”沈数这会儿才像突然被提了线的木偶一般,整个人都活动了起来。

“好着呢!”郑嬷嬷顿时又把嘴咧到了耳朵后头,“恭喜王爷,王妃生下了小公子!有六斤八两呢!”

这会儿院子里众人都竖着耳朵在听,郑嬷嬷声音又故意放得响亮,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之声:“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蒋锡乐得嘴也合不上了,搓着手道:“大喜,大喜!要赏,要好好的赏!”

蒋老太爷对这个侄子也是无话可说了:“这里是郡王府……”不是你家啊,赏也轮不着你赏啊。

沈数却是完全没想起放赏的事来:“我去看看王妃!”

“哎——”郑嬷嬷想拦住他。虽然桃华刚说过,进产房不吉的事儿就是胡说,但郑嬷嬷思想里根深蒂固的念头不可能被一句话就打消了,正想说王爷不能进血房,一会儿自然会把孩子抱出来给他们看,但这些话还没出口呢,沈数已经一侧身,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居然就从郑嬷嬷身边的空隙里钻进去了,郑嬷嬷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

屋子里还有一股子血腥气,但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沈数一眼就看见桃华躺在床上,脸色微有些苍白,顿时紧张起来:“桃华!”

桃华睁开眼睛,冲他微微一笑:“我没事。来看看孩子。”

沈数一步步地走过去。桃华的脸色是苍白的,然而嘴唇是一种淡淡的颜色,明明跟刚才那盆里的水有些相似,可是看在他眼里却是完全不同的温暖和柔软。

在她头旁边放着个小小的襁褓,颜色鲜艳,还有精心刺绣的万字不到头花样,襁褓里头那张有点皱巴巴的小脸也是他有些陌生的颜色,然而却透着股子生机。

这个,就是红色吗?就是他的眼睛,从来没能看见过的红色吗?红唇,大红的襁褓,还有一张红通通的小脸。这就是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的世界吗?

☆、第233章 赐名

“蒋氏生了儿子?”皇后昨夜没有睡好,早晨醒来心气就不大顺,听见宫人报上来的消息,心里就更不痛快了,“昨夜生的?”这贱婢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宫人窥探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是今早生的……”听说是天刚亮的时候生的,皇帝一高兴,已经赐了名了,叫沈旭。

“赐了名?”皇后果然更不痛快了,“皇上对这个侄子倒是上心,大郎到现在还没个名儿呢,皇上怎不惦记这事儿?”

宫人连忙道:“皇上也给长皇子赐了名了,是个晖字。”

宫人原以为皇后听了这个会高兴点儿,没想到皇后脸倒拉得更长了:“还真是托蒋氏之子的福气,竟然让咱们大郎也有名儿了呢。一个旭,一个晖,倒真是兄弟了。”旭者,初升的阳光。晖者,阳光之意。仅从名字上看,竟跟亲兄弟似的了。

宫人再不敢说一句话了,跪在地上冷汗直冒,好容易看见皇后摆了摆手,如蒙大赦,连忙退出去了。到了殿外才抹了把汗,小声对同伴道:“可吓死我了,还当又要挨板子呢。”

与她当值的同伴是个年长的老宫人,进宫已十余年了,原早到了年纪可以出宫的,因家里人已经死光才留了下来。既无亲人,与同伴倒是最亲近的了,闻言叹道:“娘娘这些日子就心里不快,偏安郡王妃又生了儿子……”

升陆婕妤为修仪,虽然是皇后自己的提议,却终究是不情愿的。本来就不痛快了,冤家对头还好命地生了儿子,自然更不高兴。最不高兴的是,皇上对这个侄子,竟似比对自己儿子还上心,若不是给侄子取名,恐怕到现在小皇子都还没个正经大名呢。

年轻宫人想不明白:“皇上明明不喜安郡王,为何对这小公子如此……”

“嘘——”同伴连忙示意她禁声,环视四周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这话可别再提。你总该知道的,皇上对安郡王妃素有好感,若不是蒋宝林先进了宫……”纳一对姐妹倒还好说,若是一家子三姐妹全都进宫,那可就不像样了。

这个年轻宫人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为何皇上对安郡王妃这样上心呢?”安郡王妃是生得美貌,可宫里美貌的女子也不少,很有几个并不比她逊色的,可也没见皇上多喜欢啊?

人都有那么点儿心理,知道的事情若是不说出来,总觉得心里痒痒。年长宫人看看四周,拖着年轻宫人往角落里又走了走:“这事儿我告诉你,你心里知道就好,以后注意着别犯了忌讳,可万不能再与别人说。”总归是同住一室有交情,告诫她一句也是积德的事儿。

“安郡王妃啊,与已故的长皇子妃有些像呢。”

这一句话就足够说明许多事情了。年轻宫人眼睛睁得老大:“就是皇上登基之前娶的那位吗?”

“可不就是那位。”年长宫人叹道,“也是没福气,眼看着就能做皇后了,偏偏……后来皇上见了安郡王妃可不就移情了吗?谁知安郡王妃又得罪了太后娘娘,被指给安郡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