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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517)

“梅姐儿——”蒋老太爷摇头苦笑。蒋钧生的这些儿女,除了一个蒋松华之外,都继承了他们夫妻两个的小聪明和不安分,偏偏又不是真正的睿智,“想来过些日子她知道消息,也就死心了。”父兄守孝三年,蒋梅华的青春也就彻底消磨过去了,再也没有不安分的资本。

“倒是杏姐儿,其实倒没有什么坏心……”蒋杏华就像一棵草,从来也没人去给她浇水,不长歪已经很难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棵草而已,就算长歪也没什么用。

沈数又点点头:“若是安分的人,皇上总还顾念一二。”蒋杏华若能好好陪伴王充容,日子也不会难过。

蒋老太爷与他道别,走到宫门处,便听后头有人气喘吁吁地喊:“老太爷——”

能在宫里这么喊他的,只有蒋家的人,蒋老太爷不必回头就知道肯定是蒋梅华的陪嫁丫鬟。但他并不去看究竟是谁,只是加快脚步出了宫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宫人不能出这道宫门,虽然不过是一道门槛,也是天渊一般。

蒋府这些日子也是门庭若市。于党被清算,那些当日跟着于阁老的官员自是以谋逆之罪抄家下狱,然而于党占据半壁朝堂多年,哪个官员敢说自己与他们毫无瓜葛?这些下狱官员自是还要审讯的,审讯之中难免牵枝扯蔓,又拉出许多事情来,谁敢说不会有什么事牵扯到自己呢?

说起来这些事,全看审讯官员如何做了,有些事情若不深问也就混过去了,又或者虽问出来了,却在上报之时略写得轻些,有于党覆灭在前,皇帝或许也就一带而过不加细究。若是审讯官员不肯放过,硬是深挖细问,这结果怕就截然不同。

审讯之事,自是刑部与大理寺协同办理,于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自然就成了抢手货。

蒋锡自年后入大理寺,宫变当日他虽然没有像御史们一般跳出来指斥于阁老,但也没有跟从于党。何况人人皆知他的侄女和侄女婿立下大功,如今他在大理寺,简直就是炙手可热,不知有多少人想方设法地找门路托人情,只想往他眼前凑一凑。

蒋老太爷远远就看见了自家门口那些车马,顿时厌烦地皱起眉头:“从后门走!派人去衙门里看看,找着你老爷就告诉他,我快死了,让他回来给我准备丧事!”

跟着他的小厮甘草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故而也没把这话当一回事,服侍他回了百草斋,就出去往大理寺去了——虽说老太爷说的是气话,但他做下人的,总要把原话传到了才是。

蒋钧这些日子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他是决心要狠审于党的,有些东西该挖就要挖出来,不挖出东西来,怎么卖人情呢?何况,有些人也该下来了,这些年他也认得几个后起之秀,若能借这机会把人托上去,说不定继于党赵党之后,也会有蒋党呢。

当然,他并没有把持朝堂的野心,可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他这个大理寺少卿总不能做到死对不对?将来还要往上升的时候,也需要有人替他摇旗呐喊,造造声势啊。

谁知道他这边干劲十足,那边亲儿子先来给他泼冷水了。蒋松华从前几日就跟他说如今家中门庭若市不是吉兆。蒋钧也知道这样子太扎眼,但儿子说什么不是吉兆,这也实在是太丧气了。

现在好了,儿子还没摆平呢,老爹又要作怪,他这里还办着差事呢,就来说什么叫他回去办丧事!这一老一少的,简直是存心不让他好过。

然而孝道大如天,既然家里来人这么说了,他也只有放下手头的差事,肚里骂骂咧咧地回去了。待回了家,一进百草斋,却见蒋老太爷正在整理案头的手稿,哪有个快死的模样?这股子气顿时冲头而上,勉强忍耐着道:“父亲是哪里不适?”

他说话的口气不怎么好听,也做好了蒋老太爷丝毫不理睬他的准备,谁知蒋老太爷这次竟抬头看了他一眼,和缓地道:“回来了?”

蒋钧颇为诧异,口气不自觉地也缓和了下来:“儿子听甘草说,父亲身子不适……”

“是快死了。”蒋老太爷淡淡地道,将案头整理好的一迭册子交给甘松,“把这些送到二房去。这是我一生所学,也唯有交给老三一家子,才不算白费了。”

这话说得蒋钧又有些不自在起来,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就听外头有人急切地道:“老太爷怎么了?”一掀帘子,于氏扶着丫鬟走了进来,一见蒋老太爷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恼怒起来:“这些奴才怎么胡乱传话,怎么说老太爷——”说老太爷要死了呢?

“是我让人去传的。”蒋老太爷示意房中下人全部出去,又把门关好,才道,“我没几天可活了,外头那些人,也该散了。”

蒋钧先是吓了一跳,等听到后头又有些不悦起来:“父亲若是为了这个,其实也不必危言耸听。儿子如今不过是为皇上办事——”

蒋老太爷打断他:“你是不是忘记了,咱们家里也有于氏之人。”

这句话一说出来,于氏的脸色顿时惨白,蒋钧也怔住了。说实在的,因为于氏一支离于阁老远些,自从蒋梅华小产之后双方又势如水火,以至于他都忘记了,原来他的母亲和妻子也姓于呢。

“但咱们家——”蒋钧窒了片刻,就想要辩解,“皇上也知道……”

蒋老太爷再次摇摇手打断他的话,转向于氏:“到了如今,有些话也该让老大知道了。究竟是你来说,还是让我说?”

“什么?”蒋钧眼看于氏的脸色白得跟纸似的,又有些心疼不满,又有些惶惑起来,“究竟——是什么事?”

蒋老太爷看着于氏惨白的脸,缓缓地道:“就是你母亲害死先贤妃,并嫁祸给你叔父的事。”

☆、第264章 大结局(下)

桃华得到蒋老太爷和于氏死讯的时候,正是她从宫里回到安郡王府的那日。

来报信的是甘草,穿着一身麻衣,哭得眼睛红红的:“王爷,王妃,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去了……”

先走的是于氏,而蒋老太爷看过了妻子的尸身之后,当夜就一睡未起,无疾而终。

“伯祖母也去了?”桃华吃了一惊,蒋老太爷只预言了自己的过世,可并没有提于氏啊。

“老太太……”甘草吞吞吐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是在百草斋伺候的小厮,并不能随意进出于氏的院子,但是隐隐约约也听说,老太太并不是如老太爷那般的寿终,倒好像是——自尽的。

只是,这话他可不敢乱说。自尽,这可是件大事,家里出了这样的人命,按说都是应该报官的,然而蒋钧最后只说于氏是久病而亡,决定将父母在同一天出殡下葬。既然主子不提,他这个做下人的当然不能乱说。

而且这事儿,他也不是亲眼看见的,只是于氏身边的大丫鬟雪柳惊惶之中漏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但之后他再问,雪柳就根本不承认自己说过这话了。而且,银柳和雪柳现在都在灵堂之中守灵,等闲根本见不着她们,就更无从打听。既然这样,他又怎么跟郡王妃说呢?

想了想,甘草还是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老太爷生前吩咐过小的,把编写的医书给三老爷送了去,另外还有个医箱是给郡王妃的,一方砚台是给柏少爷的……”说起来,就给三老爷一家子这点东西,甘草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蒋老太爷这个医箱跟蒋方回的医箱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只不过角上写的字不同,但因为年深日久,字迹也很模糊了,就像蒋老太爷这个已经逝去的人一样。

桃华打开医箱的盖子看了看。或许是因为那天在宫里已经哭过一次,又或者蒋老太爷本人对生死看得太过豁达,这会儿真的听见蒋老太爷的死讯时,她的心里倒是平静的,虽然有隐隐的疼痛,却不会让人难以忍受:“你说伯祖父是睡过去的?”

于氏的死讯让她惊讶,然而惊讶之后也就不再关心了。对她而言,于氏就像个陌生人,或者还不如陌生人呢。

“是。”甘草低头道,“老太爷昨晚好好的,谁知今天早晨就……”

桃华抹去不知什么时候滚到脸颊边的眼泪:“大伯父怎么说?”就算沈数现在不管事,也知道蒋钧如今春风得意,偏在这时候要守孝,恐怕他心里要埋怨蒋老太爷了吧?

说到这个,甘草也觉得稀奇:“大老爷——伤心异常……”而且好像不仅仅是为了于氏,似乎是真的为了蒋老太爷而伤恸,真是奇怪呢。

“为了伯祖父?”桃华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这真是奇怪了,要说蒋钧是为了近在眼前却不得不暂时放弃的大好前程悲恸,那好像还正常一点,“备马车,我要去看看伯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