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一小步，方才的少年，消失在他们面前，他再抬眼时，眉眼里擒着几分笑，眉宇间却有几分淡淡的愁绪，但光看他的神情，却又偏生让人察觉出几分海阔天高之坦然。
一张脸到底是怎么表演出那么多复杂情绪的？人类真的可以做到分门别类的管理自己脸上的每块肌肉吗？
一旁默不出声的助理看直了眼，他不是没看到过其他演员演戏，他跟着尤导甚至见过几个早已封神的影帝影后，但他还真没见过这种……
怎么形容呢？助理挪不开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形容：一入戏就好像套上了buff一般，蛮不讲理的攥夺所有人的目光，在镜头前熠熠生辉的人。
就好似，他的世界在镜头前，在舞台中央，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都只是他暂时落脚的场所。
尤导眯起了眼，期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表演。
“我有一友，欲引荐给陛下……”林逸唇瓣微颤，稍稍发白，不过一个细微的变化，就叫人准确意会到了对方身体状况十分糟糕的潜台词。
虚无一物的空气中似乎有人说了什么，林逸抬眼看去，笑容渐深，却未达眼底，语气平静的打断了对方：“臣无他求，唯愿陛下此后……”
林逸咳嗽了几声，垂眼而立，叫旁观者一激灵。
明明穿着正装，身体健康，却叫人恍若透过他看到了那一幕。
平凌病床前明志，然后溘然长逝的那一幕。
助理提起了几分心，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真切的为即将死去的平凌而遗憾。
如果他能活的更久一些，如果他能看到之后的盛世，那该有多好。
这样一个对世界抱有最美好期待的男人，世界又怎么舍得让他就此长埋于地下？
想到这里，助理不知不觉皱起了眉。
不比之前难些试镜的演员所营造的场景，虽然知晓对方在扮演平凌，且扮演的十分出色，但眼前这个人，他不是在扮演平凌，而是……在此刻，他就是平凌。
助理回过神，忽而反应了过来，对方是在演戏，演曾青史留名的古人，眼前这一幕是虚妄的存在。
助理回神了大约两秒，见林逸轻启唇，似乎要说些什么，又将那些想法抛到了脑后，沉浸在对方的表演之中。
“平安顺遂。”林逸垂下眼，细微的动作变化，将平凌已然撑不到最后的信息传递给了旁观者，又停顿了几秒，等着不存在的景帝把话说完，才一字一顿，费力道：“吾有一友，欲引荐给陛下……”
他声音渐弱，叫人凝神细听，唯恐错过对方的只言片语。
现场除去对方的声音外，安静到落针可闻。
“陛下该长大了。”
他浮出笑，脸上浮出几分红晕，声音突然重新有力，高声招呼了声友人，笑道：“邱罗，你还不快来？”
接下来的戏份是邱罗出场，林逸便只含笑看着眼前的虚空，只是神情微变，好似释然，又好似将无尽遗憾掩藏在了深处，用几分情绪波动就牢牢攥夺着旁人的心神，叫人不由从对方变化的神情中，揣摩着他的想法。
林逸等不存在的人演完了戏，重新开口：“我出生时，祖父抱着我道，此必是吾家麒麟儿，但凌观世间诸事，世家强而王侯弱，百姓身如浮萍，不知朝夕……”
林逸声音微弱，语气却愈发坚韧，他提着最后一口气，非要将那些话说出口，才能安心。
“世间有陛下，百姓当安矣。”
林逸闭上眼。平凌溘然长逝，他的一生在此画上了句号。
现场陷入了奇异的凝滞之中，好似仍停留在平凌的死亡中无法抽离，直到林逸睁开眼，方才蛮不讲理的攥夺众人目光的男人消失了，他又变回了最初的模样，温柔且毫无攻击性。
房间内有人发出叹息声。
众人下意识的看了眼其他人，从与对方一般诧异的表情里，意识到这声叹息不是自己发出的，而是坐在正中的尤导发出的。
尤老拿起笔在林逸的名字上点了点，开口道：“这段戏得改改，不对，得加几场戏。”他自言自语闷声道，压根没有与旁人沟通的意思。
林逸站在他面前，不骄不躁。
尤老说着说着就要站起来，一站起来看到林逸，倒是想起自己还有什么没说了。
“你准备下，后天进组。”
他说完就急匆匆的往外走，显然迫不及待的想去记录他方才冒出的灵感，走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扭头看林逸，问出了他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你为什么没火？”
紧跟在他身后的制片心头一跳，目光盯着地面好似突然发现了地板的美感。
尤老没有停下来听答案的意思，他问完之后就急匆匆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