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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165)

作者: 姬婼 阅读记录

待忆起王城下的雪和那纵身一跃的倩影,他眼中竟是一黑,心里头蹦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那几枚小小的八风令,当真能改变九州的局势吗?

“听说苻坚不仅宠幸女子,亦收娈童,慕容氏有世之姝容,落难至此只怕生不如死。”赵恒义心里也装着事,他压根没留意姬洛的举止,单单举杯一口一口灌酒,并着嘴上不停的说道,这样子不似与人对谈,更像是说给自己:“一两人的罪孽却要许多人,甚至举国来背,究竟是谁的错?可叹啊,寻常人哪里知道阶下囚的滋味,活着有活着的苦,不过……活着也有活着的好。”

“小二!上酒!”赵恒义说到此处忽地拍桌喝道,音落,旋即扭头同姬洛对视,脸上已没了多余的表情,只留得一双眸子清亮:“兵出汉塞,封狼居胥,西域诸国来朝,便是盛世长安。姬洛,你去过长安吗?”

姬洛从小二手中接过酒壶给赵恒义空杯里斟,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只死死盯着飞溅的酒水,半晌,搁下壶他才轻声说了谎:“没有。”

“哈!”赵恒义笑了一嗓,一手执杯,一手指着眼前人在空中连点了三下,幽幽道:“我……也没有。”

江陵的菊花酿入口清淡不烈,便是喝上两壶人也清醒,姬洛深深的看了赵恒义一眼,一时拿不准他是否同自己一样也说了假话。他想,这偌大的江湖行来,谁心里不装着一二件放不下的事,真洒脱的没几个,这笑里藏刀的家伙铁定有故事。

就在姬洛琢磨话该如何说,酒该如何饮时,赵恒义忽地起身走至姬洛的身侧,一手按住他的肩,一手将自己的酒从上往下泻至姬洛杯中,唱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注1)”

歌声喑哑,一时穿堂入户,当即有谈笑北方战事的豪客被各中气势所惑,接着唱那《白马篇》:“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注2)”

赵恒义不仅玩的一手小聪明,实在是姬洛所识的人里最知抬举,也最通人情世故之人。在座的晋人里没几个不痛恨北方胡人,他这一唱曹植的游侠名篇,当即就唤起众人心头热血,一时间你一言我一声纷纷接上,弹剑作歌,敲碗为奏,人声汇集,渐渐溢满整个大堂。

姬洛不动声色听着,等酒盏传到他身前时,他方才接了最后一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注3)”他抬头看赵恒义,那位似醉非醉的青衣公子就站在他身后,遂问道:“这是你的心声吗?”

“这是中原义士的心声。”赵恒义就站在他的身后,将酒盏随手一扔,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无趣。而后,他委身压低嗓音在姬洛耳边笑道:“但未必是晋室的心声。”

姬洛眼中一凛。赵恒义随即撒手,足尖一旋在他身边坐下,将头伸到他的眼前,“黑白最简单不过,可惜,长安也好,天下也罢,便是这江湖,都不止这两种颜色。所以,及时行乐,岂不快哉!”

那时在乌脚镇,姬洛养花读书,听吕秋谈起江湖,说的是侠义千秋事,讲的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武功,多的是快意恩仇,有的是敢爱敢恨。可如今赵恒义这番作态,就是要告诉他,阴谋算计不单单止于朝堂,江湖不过是浩大时势的一片缩影,有人就有无休止的争斗。

姬洛饮了一口苦酒,突然笑了:“我想象中的江湖,不是机谋诡断的江湖,而是携剑纵马跨银鞍的江湖。”

“怎么样?你来劝我可是反被我劝住?往后还敢来找我喝酒不?”赵恒义揶揄道,“可小心我再阴你一把。”

在历经鹿台之劫,参与四劫坞夺位之争后,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姬洛眼下彻底想通了。由此,一时心中畅快,便跟赵恒义直言不讳:“你不会。”

“前些日子在林家村,村头村尾有朱、蔡两位大娘,曾是闺中好友。朱大娘这人有好东西都得抢在蔡大娘前头,要出力气就躲在后头,换你你大致会觉得她惹人厌,但你说她坏吗?村里老人却都说她不坏,等她嫁了人,回头自己过上了好日子,又时时帮带蔡大娘一把。”

“你和朱大娘完全不同,但本质却也无差。你没得到你想要的,恐怕除了你自己,谁都可以放弃,但现在舵主之位唾手可得,赵公子,为何不能坐下来好好喝酒?”说着,姬洛将赵恒义扔掉的酒盏捡起,重新放回他手中,微笑道:“私心谁都有,若你真是个大奸大恶之徒,恐怕袁老舵主也就不会留你了。”

赵恒义先是不解,而后眼中渐渐起了一抹怅然,随即握着酒盏在桌案上重重一放,张口叫好:“好!姬洛,你倒是第一个理解我的人!反正此间事了,我不如发发好心帮你们找找人,寻那一寻……”他低头凑上来,悄声说,“八风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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