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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251)

作者: 姬婼 阅读记录

次日晨起,精神抖擞的相故衣翘脚坐在一旁,指点二人稍稍收整行囊,寻来三两只破葫芦盛满泉水,又将鱼干用香叶包裹好以备路上果腹。

“大叔,你好歹也动动手?”爨羽实在看不惯他偷懒的行为,手中葫芦没握住,“滋溜”一声飞了出去。

相故衣伸手接来,在底部穿了几个孔,抬手成掌刀伐了两根细竹,裁剪竹节往下头一插,抬手冲小姑娘扬了扬。

爨羽“咦”了一声,似有些始料未及;而姬洛闻声,也一并瞧了过去。

多了两个观赏的人,相故衣当即要露上一手,于是拿葫芦吹了一支清扬的山曲,那调子起承转合之处音色欢愉且高亮,和古琴乃至丝竹管箫之音皆不大相同。

“他吹的是百濮人的山歌。”虽然爨氏上溯根源,乃实实在在的中原人,但她毕竟生长在宁州这片土地,见识还是不少,于是开口解释道,“这东西叫筚郎叨,有说是由笙箫演化而来,也有说是百濮人根据伶伦所造三管龠所改。”

只听那曲子从轻快忽地渐缓,慢慢凝成呜咽,两人竟闻风生悲,不由红了眼角。这会子相故衣不吹山歌了,改吹的是汉乐府旧歌,姬洛和着调子,轻轻跟着哼唱:“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注1)”

爨羽往他身边靠了靠,睁着一双大眼睛,痴痴望着,而后用手肘碰了碰少年的衣摆,见他仍无动于衷,只能鼻息长叹,接过最后一句:“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注2)”

待收拾好行囊,三人捡了一条小道突围而出。

白日里山中寻常无恙,但他们未敢久待,行三两时辰,稍歇片刻。爨羽常年泡在毒池里走不得远路,姬洛就在山涧等平坦小道上将她背在背后。入夜后,山中瘴毒漫起,爨羽割手取血,百毒勿近,以此开路。

三人披星戴月,行了两日一夜,终于走到云岚谷边缘。

最后一处山谷地势生得奇妙,底部逼仄,上头开口,山壁皆往外撇斜,如一只正摆的碗。爨羽此时脸白如纸,失血和脱力让她显得十分虚弱,姬洛知人血有量,不能无穷无尽索取,因而无法再绕远路,只能硬着头皮闯那一线天。

越往里头走,脚下的骸骨越多,上头山石洞窟里还挂着惊悚的刑具,那些铁索环扣上的血迹已经发干,在阳光下变成紫红色,而尽头处,则陈设一道巨石大门,直与顶上的突石衔接,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爨羽眨了眨眼,伏在姬洛肩上好奇地到处觑看,没有半点女孩子该有的心惊和害怕,而相故衣则蹲下身去查看那些人骨,发现每根骨头上几乎都布满累累伤痕,遂点破道:“原来这云岚谷是个实实在在的囚笼。”

他随即起身,往前头探看,顺带再说上两句:“这里的刑具皆是酷刑,死在这里的人无人收尸,尸体腐烂,积年累月滋养山中毒草,才在夜晚生出剧毒瘴气。”姬洛和爨羽听完,脚踩湿漉漉的泥土,身子都不由发寒。

说是瘴气,听起来更像怪力乱神的怨气。

相故衣又道:“我在滇南久居时有听闻,早年中九族多有古怪禁忌,犯忌之人由族长和祭司共同判罪,以族归处决。后来天都教掌权,第十六代教主白若耶觉得此陋习颇为残忍,于是倾教众之力废禁,不过看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九族之中仍然有人顶风,暗中留有刑牢。”说到这里,他也不禁摆首,“难怪中原多称滇南天都为邪魔外道。”

“哼,邪魔外道?只是相较之下而已。”爨羽摊开双手,盯着肌肤上因毒气而现出的青色,颇有些愤懑。她这个样子只要走出宁州,不被乱棍打死,或许也要被指摘的唾沫淹死,毕竟在外人眼里,宁州多毒蛊,练邪功毒功的多是些下三滥。

说罢,她顿了顿,竟是在反驳相故衣的话:“白若耶确实是个才学广博,颇有见地的人,可惜,根深蒂固的东西想要拔除,不是上下嘴唇碰一碰就能办到,在宁州乃至滇南,部曲始终无可替代,改变往往犯了大部分人的利益,不然先秦时相国商鞅,又怎会车裂而亡?”

若不是亲眼所见,相故衣都要以为这番高谈阔论是那个他还颇有些欣赏的少年所发:“分析得挺透彻嘛,爨氏号称宁州第一大族,果然不同凡响!”

可惜听完他的赞叹,爨羽却脸色大变,知自己失言,慌忙去瞧姬洛,见他无甚反应,这才又草草盖过,佯装没规矩,抻手揪着一撮树枝去弹相故衣脑门:“大叔你少废话,还是看看怎么从这里出去吧!”

相故衣果然不再多话,上前去拨弄石门。石门高达九丈,饱经风霜多年,早与山壁生为一体,且两壁可落脚处皆光滑陡峭,底部还有生铁浇筑的暗刺和铁蒺藜,就是为了防止锁在这里的人攀壁而出。若只有相故衣和姬洛二人,倒是可以拼一把,但现下还有个虚弱的爨羽,怎可能过河拆桥,留她在此,因而无法,前后只得这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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