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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462)

作者: 姬婼 阅读记录

裴塞长得面善,但话中时常带刺儿,语气不善,加上垂老,眼皮子一耷拉,神态竟似蔑视,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不怒自威。之庆来谷中不过三载,平时见着七老的时间虽然多,但是从来没说上话,裴塞这一问,吓得他才止住的哭声又涨了起来:“是……我听前辈说……是……是舟阳师兄动的手!对,是舟阳师兄!”

左飞春当年来剑谷的时候,李舟阳还不知道人在哪儿,两者无甚干系,他完全没有骗人的必要。再回想剑伤,确实乃是“竹叶青”所为。再加上迟虚映武功不低,寻常人想伤他没那么容易,除非是极为亲近之人。

想通这几点的剑谷众人脸色又沉了几分,一时颜色开了花。

裴塞怒极震袖,骂道:“白眼儿狼!当初他未出师却非要强出剑谷,我就觉得这其中有鬼,迟虚映也是心软,宁要与他说情!你们可看看,连弑师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不可为?孽障!孽障!”

说着,他右手使劲儿往左掌心捶了两拳,骂骂咧咧往回走:“谷主伤重,七老有权代位,我要传言,将他从剑谷正式除名!不!我还要去取剑谷的杀令!”

————

李舟阳在风中拼命跑,拼命跑,一路跑过烽烟殆尽的绵竹城也不敢歇息,直到上了两个山头,将要行出剑门地界,这才稍稍长出一口气:如今这剑谷是暂时回不去了。

想到这儿,他心中滋味陈杂,将手伸到腰间,按着那块凉风令,好半天才安定下来。

风崖下有一人一马等在出蜀的必经之路上。马上的人戴着斗笠,一手扶着边沿抬头,上挑了目色朝李舟阳看去,随后拍了拍身侧挂着的决明剑:“这边!”

李舟阳自然也看到了姬洛,在石头上借力一点,凌空将伞往身后一挂,落在马背上用手扶住姬洛的肩,二人双骑走。

“剑谷出事了?”姬洛问了一声,没回头。

李舟阳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将目光转向青山。半晌后,他转头,这才注意到姬洛不仅乔装,且气质大变,说话时语气十分冷硬,不由道:“你这样子像要杀人。”

“你这样子像刚杀了人。”姬洛顺着他的话说,李舟阳那一身血污他早看在眼里,不然也不会多问一句。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却又双双笑了起来。

姬洛先开口:“你不会真的在剑谷杀人吧?就算他们见死不救,也没什么好嗔怪的。我孑然一身惯了,很多事情也难以设身处地着想,在帝师阁的时候,师昂和我说了一个道理,也许对你有用。”

“他说,不论是勋爵世家还是高门大派,就像原野上一棵饱经风雨的大树,当它生长到一定程度时,它的根系不再绵延,存在的意义不再是壮大,它已有了足够的枝蔓藤条,甚至还庇护着低洼处的灌木,草皮下的硕鼠,枝头的鸟雀,树皮上的蠡虫,阴影处的劲草……它只想如何长久活着。”

姬洛回头看了李舟阳一眼“剑谷就好比这棵树,你只看到叶落花枯,只看到枝条剪落,只看鼠走雀飞虫死草枯,只看到树的可怜和垂危,并斥责它不怜悯那些弱小,不该早早停止生长,应该大到能覆盖整片原野才好。可是,最初的它只护着一百只鸟雀,如果整片原野的鸟雀都来,势必无法周全,终有一场飓风侵袭,整个原野无一幸免。”

“只要大树不死,总会有春来的那一天,庇护的不是一代,而是千秋万世。”

李舟阳垂首,把话听进去一些,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姬洛,我伤了我师父,又为了,为了……哎……弃他不顾,我身上全是他的血,他甚至有可能会死。我万死难辞其咎。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过不去这个坎,我……我心里很……很……愧疚。”

成汉虽亡,但根骨尚在,李舟阳这几年被养出了锋芒贵气,他的人和他的剑一样,实难摧折,能以如此温柔茫然的声音说出愧疚,可见心中苦楚难受更胜于言语百倍。

姬洛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却生不出半点调侃的兴致。于是拽着马鞍上的绳子一拉,扯下一瓶葫芦酒,向后抛去:“拿着!”

李舟阳盯着掌心的物什发神,这葫芦瓶常见,但瓶身上的凹痕却不常见,深深浅浅没一块好皮子,显然是人为。他知道不是姬洛干的,好奇问道:“你哪儿来的酒?”

“从绵竹一个老士卒身上掉下来的,可能备着是为了最后一战壮胆,只是没想到有人趁夜开了城,这仗不打已经输了。”

姬洛说来十分平静,可李舟阳却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眼前这个人不贪酒,也不会做一些无用的闲事。于是他将酒葫芦翻来覆去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发现上面凌乱斑驳的痕迹是密密麻麻重叠的“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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