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公子传令(548)

作者: 姬婼 阅读记录

楼西嘉捂住他的嘴:“悄悄的,以后长安城我罩着你玩呀!”

不过,玩是没能玩下去的。

当晚,长安传出消息,丞相王猛病逝,举国同悲,凡秦之子民,皆着缟素,三月以内,禁一切宴饮婚嫁。

楼西嘉、白少缺并刘右地代走出酒楼时,只闻满城哀哭。

丞相府之内,已挂白幡。

苻坚跌坐榻下,面色清白,眼中流光消逝,只余下亘古绵延的黑暗。他扶着床板,握着王景略僵冷的手,和留下的治世遗策,再不忍看那绝息之人,只恸哭欲绝,垂首独坐。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请你出山时的模样吗?原来二十年眨眼一瞬,你我尽不复年轻,从前一腔热血不畏死,现在半生回首,却怕极了生老病死,阴阳分隔。”

“多希望我还是那样的少年,你也如往昔一般意气风发,我还能像长安城破的那一夜,登上城阙,挥剑直指巍峨宫殿和熊熊火海对你说,从今往后,整个秦国都是我们的!”

“不,不止秦国,还有整个北方,乃至天下。”

“景略,我曾数次问你,为何愿意留在大秦,不怕华夷之别、正统之论下,以汉人之身佐他族君主,受万世诟病吗?你却告诉我,晋室本已疮痍,天下更需明君,我若为小白,你则是管仲,我若为玄德,你则为孔明,必将倾尽一生,助我平定九州!”

“你还说过好多好多话……我都记得……都记得!会永远记得!”

庾明真就守在门外,禁止旁人出入,听见屋中的君王之悲,只觉星河长寥,人间愁苦。远望风中飘摇的红灯笼,仿佛回到了那夜,三人披荆斩棘,出生入死于秦国王宫。

他是个不通人情,不苟言笑的江湖人,却也忍不住眼含热泪。

夜半时风呼雨急,电闪雷鸣,飘摇的红灯笼前,走来一个执伞的人。

“庾大哥,陛下呢?”宗平陆站在阶前,瓦檐上滴落的雨珠飞溅在裙裳上,不过片刻的功夫,鞋底已被走不及的积水浸湿。可她却没动,怔怔地看着眼前眼神如死的男子。

宗平陆叹了口气:“风二哥有信来。”

“过了今夜再说吧。”庾明真微微摆头,屋门却在这时被推开。

一道白光落下,照在苻坚的脸上犹如雪片,他披衣,踉踉跄跄走出来,迈了几次,都提不起膝,差点被门槛绊脚。可当他双腿迈过门槛后,眼中乍现寒芒,犹如攒着万柄宝剑,有恨,有情,有悲,也有壮志不甘,变换至最后,独余下帝王的无情与威仪。

“什么事?”

宗平陆立即将羽部携来的信笺递了上去:“‘芥子尘网’八百里加急,姬洛和霍定纯入泗水旧址,山中留人曾见鸣镝已示,故知事已办妥,可数日已去,却再没见人出来,五日后,我们的人在下游找到当日随行侍从的尸体,但他二人……”

苻坚只觉耳晕目眩,连展信的力气也无:“小风怎么说?”

“恐生死难测。”

风马默不是个性情爽直的人,说话和寻常读书人一样,时有避讳委婉,他若说难测,实际上多半已是无力回天。六星同生共死,庾明真大恸,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踉跄乱走两步,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恐惧:“你说什么,老幺他……”

“尸首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是这么说,但当年陆沉产生的水下涡流有多恐怖,他们都心知肚明,从外围尚且难以靠近,更何况是从当中被卷入,若真是如此,多半尸骨无存。

宗平陆忙上前将二人扶着:“妾会再派人往泗水和风二哥汇合,共同搜寻,陛下还请保重龙体,丞相薨逝,还请节哀顺变!”说完,她便告退出府,急匆匆回天枢殿调令遣人。

苻坚站在廊下,忽然失声,又哭又笑:“老天也不愿孤一统六合吗?不然为何要夺我之亲,夺我之故,夺我之柱石,我之肱骨!”

语声渐落,他口呕鲜血,怆然一头倒栽在冰冷的回廊石面。

“陛下!”

庾明真惨呼凄厉,自少年相识,他从未见过眼前人如此这般悲痛,像丢了三魂七魄,从此成了世间游魂,哪怕是东海王在军中病故,十六岁担起国家之任,亦不曾如此。

当夜,秦国国境,皆感天子悲痛,连绵三日大雨不绝。

————

泗水下游的小渔村里,一声惊雷,白电劈入山中,力断一棵百年大树,树茎粗壮从十丈高的矮崖便砸入水中,发出巨响。

水岸便的小屋里,点了一盏油灯,火苗在风中摇曳,有人上前把窗户阖上,用木栓卡死,随后,再退回床榻,捡起刨子打磨一根长棍。

榻上的人睁开眼睛,多日不见光的瞳仁,依旧被微弱的橘光刺出酸泪。他想举手擦抹,可小臂固定了板子,动弹不得;又想翻身坐起,可腰部使不上力气,只任由床板发出尖锐的“咯吱”声。

上一篇:陆上星空 下一篇:偏执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