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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759)

作者: 姬婼 阅读记录

姬洛终于被他的臭脾气膈应,不免好笑:“看看也不成?你都说我命好,万一我命格天元一气呢?还不许人高兴?”

桑姿不屑,可劲儿刻薄他:“想得美,要我说你也是天煞孤星!”

姬洛果然不说话了,倒不是他小气,只是车马颠簸,忽地又一阵脑壳发昏,耳中嗡鸣,因而失神,压根儿没跟上这位话篓子。

可桑姿不知,他本意并非气死人不偿命,眼下瞧那脸色神情,只道自己戳人痛处,满心后悔又不愿低头,只得把话头往别处引:“……那个……我是说,这一路你要是不听我劝告瞎折腾,就真成了天煞孤星!你知道吗?这些年在洞庭看得多,其实无药医庐也不是真的横着进去竖着出来,恰恰相反,很多时候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那些个大侠牛鼻子,个个脾气又冲又臭,讨得出诊机会,也不肯好好按规矩来……哎,我在说甚么,算了,反正你好生歇着,有事儿支使他,天塌下来也别管。”

说完,他一指无辜捣药的谢叙,自己托着下巴,闭目养神去了。谢叙一脸茫然,瞧姬洛闷不做声,忙好言安慰:“姬哥哥,斩家堡这一遭,我也想明白了许多事,不论你信不信,现今也真能独当一面。你若是闷,我给你找个逗趣的,不如……不如给你变个脸?”

姬洛本来不想搭话,却也被他打趣逗乐,倒不是话有多好逗闷子,而是从谢叙那种虽然时运不济,曾有怨由,但甚少摆到脸面子上,而依旧保持赤子般真挚灿烂的美好打动,不由追问道:“你又怎么回事,不是走脱了吗?”

谢叙眼神闪烁,第一念是避开,但车厢逼仄,他忽地意识到自己举动幼稚,待避无可避时,深吸一口气,咧嘴笑之,目光坚定。而这些变化,全聚在三息之内。

和别人比,他心如琉璃,终是不一样的。除了斩家堡擂台时失态以外,往后那么长,从没把苻枭从心底避开,也正是因为如此,对旁人来说不可能重获的信任在他这儿,从未有一刻消泯。

所以那一箭,射破的不是往昔的情意,而是重重阻隔的关山——

谢叙低头看了一眼右手心结痂后的粉肉。如果说单悲风这样的人以生活的毫无章法来规避死亡,那么谢叙便是无惧生死的敷衍,每一次穿戴,每一日习惯,十年前和十年后都无二致。

当时,蜡箭头擦破皮,只是挂在了衣服上,所谓流血不过是他下意识按住箭矢时,被上头的倒刺划破手心。

想到那天衣无缝的默契,他终于忍不住会心一笑。姬洛已经从表情中读出一切,见他不因此郁结,倒是欣慰:“不想说,就算了。”

“不是,”谢叙抢话,巧舌能辩,很快便将心绪都盖了过去,大呼哀哉,另起了一个话头,“和那件事情没有关系,这次……这次实在不是我的错,谁能想家里瞒着给说了亲事,这位绮里小姐,不知从哪里听得我在北边出了事儿,竟然出走相寻,断了音信,这不,苦差事轮到我的头上!”

姬洛看他摊手苦笑,愣了一下,忽有时光如梭之感。当初牂牁郡初见,眼前人还是个半大小子,如今这少年也到说亲时,而自己却还如往昔。

容颜虽未老,心境却大不相同。

“姬哥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好像越活越不明白。从前我很爱吃洛水的一种粟米饼,每月十八,秋哥若不能下山,也会托人捎带,我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心里其实很欢喜,从朔日盼到望日,日子一点也不难过。而现在……”姬洛话音一颤,喉中竟有些哽噎,这一场生死较量后,哪曾想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欢喜,反而牵起诸多烦忧,“再也没有那样一种东西,让我盼着日子,让我渴望明日。”

谢叙掖被角的手僵在空中,他转过脸,撩开帘子一角,欷歔一叹,似乎读懂了他话中的深意而一言不发。

养伤的日子沉闷无趣,姬洛总在半昏半醒中度过,每日除了赶路便是赶路,遇到雷阵,狂风,沙暴,急雨,连着好几日才能走出几十里,就这样,当开路人领队走过北农典城,穿过朔方沙道,将他们秘密送到金城时,已过三月。

桑姿慷慨致谢,买卖补给,随后与谢叙驾车,没有沿着祁连山往沙洲去,而是先往西南方摸索,一路走到西平亭。

比起十步一人,百步一楼的辉煌长安,西平这个地方,荒芜无比。村落,县城,甚至郡府,似乎都没有多大区别,和凉州的名字一样荒凉,若非置郡,不过时汉时西征留下的一个小驿亭。

好在汉商胡商硬生生走出了一条道,这西海锁钥渐渐也成了重地,治所下郡府筑有城郭楼台望塔,面向江南,而城外,屋舍散如碧草上的星辰,这里的人大多逐草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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