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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派狐言(35)

“帝君……我恨你……”

天帝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忽然也跟着痛了一下,他想起崇琰顶着那副秀致的面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时,那样温柔缱眷的神情,崇琰确实对他用情至深,往后漫长且没有边际的岁月里,还会有这样的人出现么?

还会有人像这般交付与他所有的爱恨么?

天帝默然地低下头,看着镜中放弃挣扎的人,那人没有五官,说不了话,只能通过镜子发声,似乎也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良久,崇琰却像是与他心灵相通一般地伸出手,忽然再次遮住自己的面容道:“帝君,我不好看。”在魔族现世之后,他就知道天帝想要甩下他这个包袱,可是他争啊抢啊,拼命苟活,不过只是想在恨着他的时候也思念着他啊……

“阿琰……”

“往后,永不相见……”

天帝手指一颤,青铜镜蓦地自行滚落了下去。

冰凉的地面上,只听一声碎裂的脆响,原本就已经有了断裂痕迹的铜镜就这样生生摔成了两瓣……

尤其死在心上人手里,倒不如……

让自己再多送一程。

殷寒亭离开凌霄殿去寻找白泽的时候,天帝又坐回了他高高在上的金漆宝座,周遭云雾缭绕,朦胧深重,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神情。

白泽还在天阶的边缘发呆,看到殷寒亭面无表情地走近,也不多问什么,只是道:“听说腾蛇从这里跳下去了。”

殷寒亭闻言抿紧了嘴唇,“还能再找到他吗?”

白泽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不好说,他现在的心智,就跟个孩子似的。”

殷寒亭只能沉默下来。

“不说这些扫兴的了,我们去昆仑拿酒。”

提起酒来,白泽上仙两颊的酡红更甚,他领着殷寒亭驾上浮云,前往曾经去过的昆仑山,那个被冰和土封闭而成的洞穴酒窖,离得那么远,却似乎就已经能够闻见扑鼻的酒水香气。

在快到达昆仑山境内的时候,目光所触及到的一切都是白色。

殷寒亭忽地问白泽道:“上次你剥的莲蓬,有种子么,给我几颗。”

“种子?”白泽讶然道,“种去东海?”

殷寒亭点点头。

白泽顿时抽搐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半晌终于想起来问道:“是那只小狐狸喜欢?”

殷寒亭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白泽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感叹,不过还是认真回答道:“种子有,不过东海只怕栽不活。”

“我尽力一试。”

说话间,昆仑山已至,殷寒亭跟随白泽进入满是醇香的酒窖,里面的酒坛子比先前来时堆积得更多,都快把洞穴门口都堵住。

白泽大概是已经准备好了的,进去后径直走到了石桌前,从桌上拎起用草绳扎紧的两个酒坛子道:“就是这个,小狐狸写了他自己的名字,我差点没认得出来。”

殷寒亭伸手接过,掂了掂手中酒坛的分量,冷冷道:“你私藏了。”那一次小草制酒,用的明明就是半个多高的缸子,倒出来后分量至少也该是现在的七八份。

白泽赶忙大呼冤枉道:“真没有!那酒缸只是个中品的灵器,酒水酿出来后都只有开始倒进去的一半。”

殷寒亭半眯起眼睛,明显不太相信。

白泽只得从边上把小狐狸先前用过的酒缸找出来,放到刻板严苛的龙君面前道:“这就是当时用的那个酒缸,真没了。”

殷寒亭没说话,眼神却忽然落在那张皱起的、原本用来密封缸口的红纸上,只见上面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字——“白蔹”。

白蔹?是小草的名字吗?殷寒亭身体蓦地一颤。

他甚至还……

不知道小草真正的名字……

等到白泽絮絮叨叨间发现龙君的情绪不对,再抬起头来时,殷寒亭已经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耽搁地拎起坛子准备离开道:“多谢。”

白泽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酒缸酿出的酒水效用都有些奇特,龙君回去先尝试着少喝一些,若是喜欢,下次再让小狐狸过来。”

殷寒亭点点头,心口却觉得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下,疼痛非常。

等到殷寒亭再回去东海的王宫,蓝玉和侍卫们照例前来接驾,不过此时,蓝玉已经得到了澜轩之中白公子失踪的消息,她跟在殷寒亭身后,总有些欲言又止。

结果直到殷寒亭进入自己的寝殿,冷冷吩咐道:“谁都不许进来。”

☆、 第36章 小狐狸初见

殷寒亭撩开隔绝内外两室的纱帘,进入寝殿的里间,然后把酒坛放在桌上。

这是小草酿的酒,在那个被他忽略的时候。

殷寒亭没有去拿酒杯,反倒揭开盖在沿上的红纸,抬起来就大大地灌了一口,他没有在意白泽的提醒,酒入愁肠,似乎再烈的酒气也无法消减他心中的悲凉之意。

在他好不容易能够喝上他的酒的时候,那个酿酒之人却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清冽香醇的味道有些绵长,不过尾调微微泛苦,也许当时小草的心中也是这样的滋味。

一杯、两杯、三杯,不一会儿,殷寒亭就觉得眼前一片恍惚,屋里的摆设像是开始慢慢回转,门角的珊瑚植株从一棵变成两棵,以他千杯不倒的酒量来说,这酒的烈度实在有些超乎他的预料。

殷寒亭把酒坛子放回桌上,站起身,他的头很晕,也很痛,在近一个月的奔波中,他的心情一直都像是知道真相的那天一般沉重,想要回榻上去躺一会儿,然而,就站他刚刚扶上榻前的漆柜的那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忽地变幻。

等他揉着疼痛的额角,挣扎着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前,已经是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山谷。

殷寒亭愕然地愣在原地,他来到了和小草初遇的地方。

熟悉的是,山谷间的潭水仍旧清澈见底。而陌生的是,潭水边并没有那株他和小草一齐种下的第二棵桃花树,只孤零零的立着唯一一棵,没有满满的花瓣能够凋零在水里,没有粉白去点沁绿意,这里还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之前的样子。

殷寒亭站在潭水边,将手伸进水中,手指没有浸湿,而且水中也没能出现他的倒影,这说明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

或许是因为那坛酒的关系,殷寒亭似乎稍稍舒了一口气。

也可能,是他做梦都想回到这个地方……在这段只有他和小草定情的回忆里。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出现。

殷寒亭停住思绪,闻声转头,却震惊地看到了一个人,在这些煎熬的日子中,他彻夜寻找的那个人。

那人还穿着贵公子喜爱的白色锦衣,腰间挂着金银玉石,一头黑发垂在腰间如墨如瀑——是小草当年的模样!

殷寒亭猛地向前迈了一步,嘴唇微动,轻声唤道:“小草……”

那人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也没有看到站在潭边的他,只径直寻了唯一一处可以落脚的山石边坐下歇息。汗水从挺秀的鼻尖滑落,那人用手擦了擦,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站起身解开束缚在腰上的封带,叮叮当当的玉坠掉下来,紧接着是褪下长衫,里衣,亵裤……

殷寒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再上前,只是目光紧紧地定在那人身上。

那人直到一丝不挂,小风带着冬天还未完全蒸发的寒意,那人轻声的吸着气,脚尖试探着踏入潭水,懊恼道:“好凉……”

是他的小草……

殷寒亭闭了闭眼,这是他们的初遇,此刻的他或许正站在独属于小草的一段记忆中。

小草将半个身子都浸入潭水后,疲惫脸上这才终于露出了放松的浅笑,潭水虽是凉了一些,但奈何他身上赶路一直汗津津的,现下能洗一洗也好。

只是他没能想到,这片潭水竟然是有主的!

殷寒亭看着小草慢慢摸索着向潭中游去,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跟着紧绷起来,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曾经的自己也很快就要出现了。

小草专心致志地嬉戏着,并未看见只独独立着一棵桃花树的湖底下,巨大鱼尾的虚影一扫而过,紧接着,就在他漂浮在潭水正中央的时候,一双粗糙僵冷的大手忽然从湖底伸出,紧紧攥住了他的脚踝。

“啊——”小草受惊般地大叫了一声,下一秒,那手把他向下一拽!

小草的身影顿时消失在湖面上。

“小草!”站在岸上的殷寒亭胸口是鼓动得异常激烈的心跳声,他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害怕,在明知道小草被拖入湖底之后不会有事的情况下仍旧跟着跳了下去,潭水不能沾湿他的身体,他就像是一缕试图去触摸生灵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