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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春深(86)

作者: 浅黛薄妆 阅读记录

像是见了洪水猛兽,巷子两侧的妇人一脸嫌恶, 有的将门砰地一关, 有的将木盆中的洗脸水猛地朝路面一扬,更有甚者扔出一只破鞋。

女人拉着一个女童, 菜色的脸沧桑而疲惫,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旧棉袄,若不是嘴上擦着鲜红的唇脂,恐怕不会有人看出她是个暗门子。

擦肩而过,一阵朔风吹来,背心浸得寒飕飕的。棠儿怔怔望着那对母女,女童穿得干净,总角上簪着绢花,一看就知道,母亲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她。

斑驳的墙面,老粗布糊的窗,“嘎吱”开了一道细缝。

妇人的谩骂声:“破鞋,不要脸!”

“听说她男人没了,实在活不下去。”

“可怜了孩子,养不起定被卖到堂子里。”

一个精瘦的男子认出了女人,忙追上去,觍着脸道:“桂香,我白跑两回,你这几天哪里做生意去了?”

女子皱起眉,厌恶地手一挥,“上回的钱还没给,别来烦我。”

男子厚脸皮挡在她身前,任她如何想躲也躲不开,“我想你哩。”

女童怕生,吓得紧紧抓着娘的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斥着恐惧和惊慌。

善恶业因,六道轮回,如此艰辛投胎一遭,难道就是为了受这人间疾苦?棠儿加快脚步,任凭泥泞沾上裙角,步子越来越大,将身后的辰时甩得老远,头也不回。

飞雪如絮成团结块,大红灯笼覆着厚厚的一层积雪,精致的小香斗中焚着少许生结香,丫鬟奉上茶水伺候在侧。

王显生面皮白净,穿靛青夹袍,黑色厚棉滚腿套裤,等了好一会儿,见知忆回来,笑脸相迎道:“外面可冷?”

知忆一身宝蓝缎面袄,绢画拖地长裙,绾着高高的发髻,发间簪花,侧边斜插两支金镶红蓝宝石钗,整个人明艳动人。她心中一甜,打发采莲去拿些时鲜果品,目中柔情似水,“不是叫你少来,好好预备春试。”

棠儿仔细端详眼前的男子,脸庞光洁,态度温和,的确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只一双眼睛神色闪烁不定。

王显生略略看了棠儿一眼,厚着脸皮道:“每日死读书也不行,这不是念你了么?”

棠儿不便碍眼,去偏屋打开临河的窗,笙篁琴瑟声幽幽传来,抬手将纱幕挽至一侧,望向水光影印下的一片璀璨。

须臾,知忆缓步进来,凤头高底鞋来回踱着,神色显得紧张无措。

棠儿眉心微蹙,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知忆迟疑片刻,不安地说:“我抽屉里的三百多两银子,不知为何就没了。”

“你是怎么看的?”

知忆六神不宁,思量一阵,摇摇头,“我不知道。”

倒贴是红楼里的大忌,毕竟,正经花银子的客人谁能接受,自己花出去的钱被姑娘拿去养别的小白脸?金凤姐最厌’吃花台‘的男子,警告训斥从未间断,即便这样,也总会有人犯错去’热客‘。

棠儿看着她,无奈而笑,“其实你心里有个大概对么?”

王显生才华横溢,仅第一次进门拿出真金白银,知忆晓得他囊中羞涩,而后每每接济。她将纱绢收入袖口,长长透一口气,怅然道:“罢了。”

棠儿拉了她的手,“姐姐,善良也不是随便用的,你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我们试试这位王公子可好?”

知忆柳眉颦蹙,目中依有踌躇之色,又是一阵沉默过后,轻轻点了点头。

一局至半,王显生略显浮躁,放眼纹枰,白子已无力扭转败局。

棠儿笑盈盈过来,“姐姐,匣子里的八百两银票总搁外头不妥,偏我又寻不到你妆台的钥匙。”

知忆看一眼越发紧张的王显生,转脸看着棠儿,惆怅道:“待这局奕完我拿给你。”

“好。”棠儿微微一笑,轻步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一个红袄绿裙的娘姨上楼,朗声道:“知忆姑娘,出局。”

红楼里虽有皮肉生意,但为了清爽不养’龟‘,故而叫局这种事由娘姨和妈妈们代劳。

见她为难,王显生表现得善解人意,“去吧,莫当我是外人。”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棠儿和知忆回来时王显生已经离开。采莲正在收拾棋盘,回头一笑,耳垂上的金灯笼坠子欢快跳跃,递一张素笺过来,“王公子说有事先回,明日再来。”

知忆接过那张带着芳香的笺纸,潇洒的瘦金体:“堪寻访,丹青屏,幸遇意中人。偎红倚翠处,心生畅,故生情。”

棠儿从里屋出来,美目清扬,唇角微绽笑意,“他果然将银子还回来了。”

知忆心中一凉,失魂落魄地坐到椅子上,一双眼睛泪珠滚动,良久才说:“都在苦苦挣扎,王公子不是这种人,他一定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