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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月明(3)

进了祠堂,周广愈跪下,虔诚地祷告。他没看到沂纺站在身边,僵直着看着某个方向面容扭曲。

牌位的最上方,墨迹在黄色的竹板上清清楚楚的三个字:周君远。仿佛一个巨大的讽刺。

这三个字沂纺太熟悉,三百年的冰冷,夜夜梦回不能遗忘。

怪不得身边跪着的人总让他觉得异常熟悉,原来是那个人的后人。

被抛弃了,被欺骗了。他的远,拿走他的血肉他的眼泪,变卖了为自己的荣华富贵铺路,仕途顺畅子孙兴旺,把他丢在海中央每日望眼欲穿,不曾有丝毫的歉疚!

珠子砸在地上的声音惊动了周广愈,他睁眼,看到沂纺双目血红,琉璃色的头发被杀气撩动,蔷薇色的唇抿成一条线,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身后的骚动,有人高叫着:“看吧,他那个妖里妖气的媳妇儿,果然是妖孽!”

沂纺微微一笑,打翻旁边的油灯向那些排位扔过去。火瞬时烧起来,围在祠堂门口的村民愤怒惊叫,却没人敢上前。周广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却也被他用火把指着,无辜地问道:“你怎么了?”

他这种样子,和很久以前的记忆再度重合,沂纺讨厌他那双清澄的眼睛。当年那人就是用一双清澈的眼睛蛊惑他,让他相信让他沉醉,再让他等,绝望地空耗没有尽头的生命。

“我恨你……”好像在报复很久以前的那人,他恶毒地对着男人眼里露出的伤心:“我从来就没爱过你。你算什么?你哪里配?”

他还没有满心快意地欣赏男人茫然脆弱的表情,手上就突然失力。火把掉在地上,他听见外面骚动的人群叫着:“法师来了,法师来了……”

周广愈见状,上前一把接住就要瘫倒的沂纺,人群冲上来,他推倒了雕像来阻挡,抱着沂纺就从后门逃走,下山的路已经被堵截,他只有抱着他往山上跑,沂纺在他怀里被咒文弄得无法动弹,晕眩着面色发青,即使想要挣扎也挣扎不了。

周广愈发疯一样地跑,他知道鲛人被渔民抓到会是什么下场。他们会剥了他,皮肉骨头拆开晒干,拿去卖大钱,他焦急地喘息,而怀里的人已然神智不清,殷红的血液顺着唇角流下。

“沂纺,沂纺!”他喊他,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周广愈的眼泪涌上来,这个之前还在和自己有说有笑的人,突然不会动了,该怎么办。

他跑上悬崖,下面是深深的海,他想着之前沂纺的伤口在水里愈合,却又害怕这样把抛下去会伤了他。

人群已经逼上来,几个壮年男子眼里闪着贪婪的光芒,伸出手去劝诱道:“周广愈,把他给我们,分得的钱不会少你一分。”

在他们扑上来的前一刻,周广愈只得把沂纺抛下大海,众人见鲛人没有了,扑上去揪住周广愈,狠狠地殴打。

周广愈被他们打得爬不起来,胸口腿上骨头几乎尽裂,他吐了很多血,却强撑着不愿意昏过去。他不知道那个法师是什么人,他还要去找他,让他解开沂纺身上的咒。

他拖着残破的身子回到村子,人人已经视他为异类,毫不客气地关窗关门,恶毒一点的还要用石头丢他。他不在意,好容易找到了法师,跪在他面前求他。法师并非不清明之人,听他说明那海上的鲛人真的并非作恶妖孽之后,就收咒离开了。

然而周广愈在村子已经没法留存了。平日的好邻居好朋友,都翻了脸霸占他的房子他的船。他苦苦哀求,让那些人把船留给他,他说他需要船去海上找那个人,他可以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但是人们讥笑了他,毫不留情地把他赶走。

周广愈坐在海边,因为法师告诉他鲛人没有死,他才能够撑下来。他现在已经无家可归,只等着沂纺来接他。等到白天过了夜幕降临,阴冷的海风冻得他抱成一团哆嗦,他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膝间哭泣,他第一次知道等待是那么痛苦的事情。他只等了一天而已,沂纺等了一个人三百年,多苦多焦心他可以体会。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沂纺在等着的人就是村里人人崇敬的三百年前的那个老祖先。他也明白过来自己只是替代品,或者连替代品都不是。想到沂纺可能迁怒他,从此不再想要他了,就撕心裂肺地疼。

他又等了两天,整个人急速憔悴萎缩,眼眶都陷下去。他开始担心沂纺是不是受伤了,他想要起码再见他一次确定他好不好。他真的不愿意认命,不顾身体的虚弱走到海里,努力地想着那片建木的方向游过去。

沂纺把周广愈捞起来的时候,他的呼吸已经停止了很久,身体被海水泡的发白,遍布着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