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妻子。”咥力特勒说,“阿史那家的男人活着的时候,绝不把妻子让给别人。”
妻子的身份,像锁链一样,将紫堇囚在了草原。
“唉,别哭了,就你心软。”丈夫很无奈,“还给殿下添麻烦。”
熏儿难过,也羞愧。
却在这时,有别的骑兵喊:“老吴你看,有人追我们!”
大家都循声望去。
一人一骑疾驰着追来,只那骑术十分普通。隐隐的,似乎听到女子的尖利嘶喊。
等我——!
等等我!
等等我啊!
熏儿的心突然揪住!
“是紫堇!紫堇!”她扒住大板车尺高的车壁,激动得大声道,“郎君!郎君你去接她!郎君!”
她的丈夫却没有动,他说:“可汗追上来了。”
另一骑飞快地追了上来,这一骑的骑术极其高超,后发先至,转瞬便拦截住了紫堇的马。那马受惊人立,将紫堇掀了下去。
紫堇在地上滚了几滚,还没停稳,咥力特勒已经跳下了马大步走过来,鞭子狠狠地抽了下来!
“你嫁给了我!你是我的妻子!”他鞭打着紫堇,冷酷地说,“你这一辈子,都得待在草原上。”
火烧一样的疼痛让人晕眩。
紫堇恍惚间好像回到朝霞宫。
木质地板被擦洗得光可鉴人,回廊的栏杆从来没有一丝灰尘。常年的熏香让气味浸润了宫殿的每一根木料。
夏日里槅扇全部打开,小公主坐在殿中便可看着她们在庭院玩耍。
风吹动纱幔如烟,吹动风铃如梦。
姐姐们穿着公主赏赐下来的轻云纱、软烟罗,走在廊下,裙裾像水波一样漫过。
年长的姐姐们有资格陪着公主去冶游,她们一起打猎,蹴鞠,打马球,她们在内卫的保护下随公主一起游逛夜市。步幛隔开了她们与百姓,她们被养得比寻常富户家的女儿还娇。
她们还会从夜市上带回一包一包的零嘴,给她们这些年纪小,没资格陪公主出行的小宫娥们。
小宫娥紫堇,从来想不到自己未来的一生都会留在蛮荒的草原。
她抬起头,散乱的头发遮挡了视线,南归的车队越走越远,没有一辆车为她停下来。
她向南伸出手去:“等我……”
“我要回中原!”
“我要回云京!”
“等等我——!”
声音凄厉。
鞭子闪电一样抽在那手背上,瞬时一片血肉模糊,火辣辣的疼。
咥力特勒的鞭子无情地抽下,直到将紫堇抽至近乎昏迷。
他抓起紫堇的一只脚踝,将她拖行至自己的马旁,拽住腰带将她扔到马背上。胸腔和马鞍的剧烈撞击令紫堇吐了一口血。
紫堇被搭在马背上,头垂在马身侧。血流下来,她只能勉强睁开一只眼睛。
天地颠倒,那南归的车队渐行渐远。
他们,回云京去了……
“别看了,别看了。”
丈夫控着马,一只手伸出去,揽住妻子的肩膀往回掰。他的新妇善良又能干,就是心太软。
熏儿转过身来,泪流满面。
翠盖宝车里,谢玉璋说:“我已尽力。”
“当然。你不必自责。”林斐看着远处。
“她自己追上来的,两个孩子都没带。”她感叹说:“她不要孩子了吗?她的孩子还都这么小。无法想象,会有做了母亲的人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无情。”
林斐放下车窗帘子转回头,却见幽暗车厢中,谢玉璋怔忡地望着她。
林斐微怔。
谢玉璋已经转过头去,跟着叹息:“是啊,无法想象。”
林斐望着她的乌发,过了片刻,唤她:“珠珠。”
谢玉璋“嗯”了一声,听见林斐幽幽地问:“我生过孩子吗?”
这些年的磨炼令谢玉璋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她转过头,无奈地说:“你打心底讨厌胡人呀,怎么可能为他生孩子。我们两个一直都在偷偷地喝避子汤。”
林斐吐口气说:“那就好。”
谢玉璋说:“别胡思乱想。”
林斐“嗯”了一声,掀开熏炉的盖子,小心地拨了拨炭。
这两年,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情况的变化,也是因为她们已经大致将重要的信息都早整理出来了,所以已经很少提及那个“前世”了。
但在那个“前世”里,她随着谢玉璋侍奉过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夏尔丹和阿史那乌维三个男人。
可刚刚,珠珠明确、清晰地只特指了一个男人。
林斐望着那偶尔从炉中飞起的火星,湮灭里空气里。
按照惯例,从十二月二十四这天开始,宫里和各衙门便都该封印了。
只是开元三年这一年,漠北还在打仗,五部归附,公主还朝,事务繁多得中书和兵部是连轴转,只在过年那几天稍稍休息,还未到上元节便又复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