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公主(317)
司马绍密令三百人组成死士潜入石头城刺杀王敦,只回一人。
当他在东宫看到那名拼死送信回来的死士,只说了一个“报”字,便死在他脚下时,他只感觉双眼里被戳进了指粗般的尖棍,钝器顶在脸面上的最为脆弱的地方,痛苦却无法闪躲。
少年一身朝服,站在杀声震天的孤城上,血管里的血液翻涌,现在他需要一个支能降住王敦这只疯兽的军队。
然而却不是自己的人。
因为他已经没有人可用。
“太子,”司马清微垂下脖颈,站在站在他身侧,沉声道:“太子有话请说,清儿能做的,不会推辞。”
“建康。”司马绍凝视着宫城外,死气沉沉的夜色,唯一还存有的灯火的方向只有西北角和东正门,沉重的吐出两个字。
司马清愣了愣,她以为他会说,他要保皇上。
就像那些跪在殿外的文臣一样,哭着喊着说自己愿意为皇上去死,但真正直面王敦的却只有刘为一人。
司马清轻叹一声,抬目道:“太子,我是王相与王敦都要杀的人,你跟我说这些有用吗?”
“我不只是跟你说。”太子宫目光如炬的盯着司马清,随后,转头目光落在了西北角的那片暗夜里闪烁的萤火。
司马清手指在广袖内慢慢缩紧,握成拳头,面色收敛没有说话。
司马绍继续道:“父皇其实自家宴后,已被软禁,我身边能用的……”他顿了顿,神色悲凉的道,“放眼全朝上下都是王家的人。我只希望我们司马氏还能坚持下去。西北城脚下,有五千代王的兵马,你去说服代王,如若能让王敦退兵,我愿许辽北盛乐,云中宫两地。”
“我可是羊献容的女儿。”司马清淡笑一声,带着不信任的目光,“我跟我的母亲在长安城内时,从未得到司马氏带来的任何关照。现在要我去劝服代王,何以为信?”
“没有。”太子窘迫的道:“但,公主,建康城破,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
司马清微微动容,她的确想活,从来没有这一刻如此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以前在长安城的苟且,都是为了今日能活在一片自由的天空之下,跟自己喜欢的人,去做自己喜欢事。
自由。
用一切换得的最后追求,此时就在眼前。
她想得到自由,但不能拿五千人的命去赌眼前人的一句话。
“太子,我的生死,早与城外五千人马绑在一起,建康城的事与我何干,于他们更无半点勾连。”
她不想再让拓跋城卷入这场争斗,流血牺牲那是王家跟司马家在私下争夺统治权已经白热化,现在扯下了那层遮羞布,再无体面可言的兽性搏杀。
前者,举兵造反,斩杀皇上的重臣。
后者,心有余力不足,仓促应对,无兵可用。
司马绍急了,上前,抱拳道:“我知道,王导在家宴上恶言对你,父皇也未及回来护你,可是请你念在司马氏一族,仅有建康城内的我们在勉力的维持着,我们保护的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臣民,自己的家园。
自八王之乱后,各地蕃王起兵,军伐崛起,又有何人真的是为了庇护百姓,城破后,江东几百万人,只怕又要陷入无休无止的混乱。
吾辈不想以一已之私,冒然发动政变,所以只能苦苦等待。
父皇扶持的刘为、刁成,已然威胁到了王导等人,所以才会生出征粮之祸。
公主助我们,我以司马氏一族姓氏起誓,定不负你与代王。”
“君王之心,怎么是我可以猜度的。”司马清从腰间取下定亲玉佩,执在手上,“我只想知道,曹铳入长安,求娶于我,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王导的意思……或者是太子的想法。”
第 159 章
司马绍沉思片刻,点头道:“是,是我叫曹铳去北方寻找司马氏族的故人,无论是有人、有钱、有权、哪怕只有一条命,凡能为大晋效力者,我司马绍统统愿意网罗回建康城,与我共谋大业。”
“皇上知情吧。”司马清淡然一笑。
想到家宴上王导极力排斥于她,只怕是太子暗中培植亲信,已让这个权倾朝野的人,有了警惕之人。
故而生出春风园下毒之事。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果然党同伐异之下,她成了替罪的那只羊。
司马绍面有惭色,但也只是瞬间即逝,很快恢复如常。
“你甘心做羊吗?做一辈子奴隶吗?”司马绍定定看着司马清手中的玉佩道,“这是皇族之物,我本就是想接回公主,来大晋,助我成事,洗刷掉那些过往的屈辱。”
城楼外的黑烟,缠绕着天空中的白月光,将玉盘遮掩得看不真切,哒哒的马蹄声,还有男人女人孩子夹杂在一起的哭喊声,像一道咒语般,凝滞在空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