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冷宫里的皇子(36)+番外

作者: 孺江/不虞 阅读记录

丹鹤曾说,直到现在皇都里还没传出太子失踪的消息。

母妃抚上执废的脑袋,略带愁容地说他傻,皇帝的女人直到死也要死在宫里,而母妃却是当朝皇帝唯一的废妃。

袖中塞的那封信,写着沐家欲与太子联手的事宜。

丹鹤说,既然这天下要乱,就索性让它更乱一些……

脑子里混乱冗杂的思绪一条条纠缠不清着,执废蹙起眉,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殷无遥眼神微黯,执废的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头,执废淡淡地看着他说,“这次,你打算怎么利用我?”

涵养极高的帝王听了这开门见山的话,差点忍不住汹涌而起的怒气,危险地眯起眼睛,捕捉到执废内心的动摇和对他的防范,就算在目光里施压,让少年没办法移开眼睛,执废仍固执地要挪动脚步,远离他。

每当殷无遥往前走一步,执废就相应地后退一步,不管在那样凌厉的目光下如同饱受了种种酷刑一般,执废依然脸色苍白地坚持着。

“为什么这么想?”殷无遥低声问他,声音虽然不大,可听在执废耳中却字字掷地有声,不由得将拳头握得更紧。書香門第执废扶着马车外沿,勉强站稳,一双倔强的眼睛看向殷无遥,“我问你,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殷无遥目光转冷,执废见他没有反对,壮起胆子问,“从我出生开始,你就算计好了的,既打压沐家,又给他们留一个希望、一个筹码,是不是?”

“是。”殷无遥回答得很干脆,眼神不带任何感情,只看着听到答案呼吸变得急促的执废。

“我若当了太子,你算准了他们会找上我,是不是?”

“是。”依旧是冷淡疏离的回答,只见执废身形微微晃了晃。

忍下晕眩感,执废露出绝望的笑,“你三番两次救我,也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一路跟着我和丹鹤,也是要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是不是?”

这次,殷无遥顿了顿,可在看到执废脸上的嫌恶时,心仿佛被什么抽了下,本想否认,可张口就变成了,“是……”

执废扯了扯嘴角,没能笑出来。

他缓缓用双臂抱紧自己,将头埋得低低的。

殷无遥还想再说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的确,执废从出生起就注定背负沐家的命运。

在殷无遥的宫中除了死人,活着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其利用价值,每个人的命运的线索无不掌控在殷无遥手中,宫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殷无遥都能从潜伏的耳目中得知。

包括执废的出生,选择伴读和侍卫的事情,入太学的情景,被宫人藐视的时候……

让他活着,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对他好,是因为必须让他对自己产生信任。

让他学会生存,是为了让他活得更久一些,不至于还没派上用场就被宫里的明争暗斗夺了性命。

在暗中观察他,是为了确定他他的心意,若和沐家联手,就将计就计一网打尽;若不愿意,则可用尽方法让他假意与沐家合作,再以计谋图之。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那狠绝果断的心思情感,如今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

第32章

殷无遥看着那少年无助地颤抖着双肩,连日来的奔波让原本柔顺的黑发有些乱,稍长的刘海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微微缩起的身子单薄瘦小,能让人轻易禁锢在怀里。

那孩子平日里待人算不上温和,不熟悉的人连一句旁的话都不肯说,宫人们说这是软弱愚钝,而殷无遥知道,那是执废在他与别人间筑的一堵墙,他花了大概三年的时间,才逗得少年脸上多了气恼、无奈和别的新鲜的表情。

这三年里,他见过他笑,见过他忧,见过他恼,见过他淡漠。

也看到他在接触了权力之后尽心尽力认真做事的样子,从未利欲熏心。

曾经,他对这个名字里有个“废”字的儿子毫不在意,任其自生自灭。

而现在,殷无遥觉得自己又被关在了墙外,不仅是挫败感,更多的是根本不可能在他的字典里出现的两个字。

后悔。

尤其是在看到执废与丹鹤之间消除芥蒂谈笑自如时,那折磨人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强烈到让他狠狠地一鞭子抽到了马背上,令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自制力良好的帝王,一时没能控制住胸中汹涌的情绪,他从来没有见过执废调侃别人的样子。

调皮中带着机灵,玩笑里蕴着洒脱。

这样的执废,怕是连宫里最亲近他的人都没有见过。

那才是真正的执废吧,隐藏在柔弱外表下内里那个谁也没见过的执废。

殷无遥苦笑,执废啊执废,朕竟觉得从来没有好好认识过你。

现在的执废,哪里有半分刚才玩笑时的样子?

那无助的单薄身形,让殷无遥的手心发冷,他不自觉地向前迈出一步,刚一迈步,就听到执废几乎是用吼的对他说,“别过来!”

从环抱住自己的臂膀里透出的声音,说不出的绝望。

别过来,让我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执废慢慢抬起头来,有些不太情愿地看了看还站在原地的殷无遥,一步步向他走去,殷无遥愣了下,随即勾起僵硬的笑容,见执废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抽出那薄薄的纸张,递给他,“这是沐家给儿臣的修书,父皇可作为沐家以下犯上的物证。”

说完又想了想,“沐丹鹤跟沐家合作不过是为了借用他们的计划救我母妃,能不能放过他?信在您手里,母妃她们的命也在您手里,我和舅舅不会背叛大周,背叛您的。”

低眉顺眼,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虽然站得很近,执废视线的焦点却从没落在殷无遥的身上,偶尔殷无遥动一下,执废都像个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颤动一下。

动作轻微,可抗拒是那么明显。

一股子怒火窜上脑子,殷无遥将手中的纸片揉成一团,狠狠捏在手心里,眉间拧成一个“川”字,“小七就这么讨厌父皇?”書香門第执废将头偏过一边,“……只是不喜欢一开始就被人利用的感觉。”

想了想,执废又说:“您是当之无愧的帝王,算无遗策,工于心计……执废愚钝,下次父皇还有要利用到执废的地方,能否提前告知一声?”

有点委屈的语气,像是在跟对方撒娇一样,执废厌烦地撇撇嘴。

可是面对从出生起就在算计你的人面前,是如论如何也不可能理解对方的吧,不想这个表情被殷无遥捕捉到,以为那是对他深深的厌恶。

殷无遥的心,已经乱了。

林中簌簌作响的声音让帝王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取出人皮面具重新戴上,神色不辩。

他恢复了那马夫干黑的样子,为略有焦躁的马顺了顺毛,然后叹了口气。

回头,对还站在那里的执废道,“既然小七都这么说了,那么父皇要你说服沐丹鹤掉头往西北沐家势力前行。”

执废低着头,有些困难地发出了一声“嗯”。

“还有,这一路朕会跟着你们,不能向沐丹鹤透露朕的身份。”

执废淡淡地点了头,不去问殷无遥为什么,帝王总有他的考量,作为棋子,只要听话地被利用就行了。

他,母妃,执秦,执默……无一不是帝王的棋子。

如果他的手中能握有一点权力的话,是不是就能改变这样的命运了?

可是,高深莫测的帝王,将权术谋略运用得淋漓尽致,他这个太子,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罢了。

这么想着,执废心里的厌恶感更盛,他并不想自暴自弃,可偏偏在殷无遥面前所有的思绪都像浆糊一样粘在一起,让他只能按照自己最原始的感觉去走。

有时候,面对偶尔温柔异常的帝王,让执废产生了一种可以信任他的错觉。

殷无遥在处理国事的问题上绝不含糊,好几次和执废秉烛夜谈,一直谈到很晚,不知不觉睡过去的执废,醒来的时候总会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衣袍。

手指摩挲着毛茸茸的衣料,取自野兽的皮毛上带着帝王常用的熏香,这份关心和好意,让执废不知不觉地为国事投入更多更多。

然而,现在看来,这份好意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纯粹。

生在帝王家,不是应该更有心理准备的吗,执废因为一直找不到活着的证明,所以才放任自己的软弱,不去深究。

想到这里,执废觉得他要感谢丹鹤,濒死之间,让他突破桎梏,找回自我。

执废抱着地上捡来的干树枝,堆成一堆,从衣袖里取出火折,燃起了那堆柴,渐渐变得明亮的火光映在执废脸上,说不出的萧索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