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少年饲养手册(118)

然而三月末的时候，许阳嘉带了个女人回了家。

那个女人就是唐岚上次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一个，不, 严格来说，她见了女人两次。

彼时周六午时，她搬了个躺椅躺在院子里，许准坐在她旁边念书，他的声音很像机器里的男声一样，半点起伏都没有。

唐岚听得昏昏欲睡，温暖的阳光从树叶缝隙投下，耳边忽然响起刹车声。

许准没动, 坐在那里冷着眼从铁栏里看着许阳嘉下车, 再下来的，就是那个女人。

唐岚下意识的去观察许准的表情, 据她所知，许准和许阳嘉之间的关系并不好。甚至许阳嘉死的时候，许准也没有表现的很难过, 只是每年忌日，许准都会准时去看他。

他们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许阳嘉的表情很不耐烦，甚至是拽着女人往前走，女人小腹微凸，明显是怀了孩子。

汽车启动，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隔着不算很远的距离，唐岚听见朱姨叹气的声音：“真是作孽啊。”

过了很久，唐岚才小声对沉默的许准说：“准准，你也别太难过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做的太显眼了，甚至都不曾想过要去隐瞒谁。

许准垂下眼，看着泛黄的书页，声音平板的念，“我们每个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只能靠一些符号同别人传达自己的思想……”

唐岚莫名觉得躺椅椅背靠着磕人，她坐起身，缓慢的将脑袋靠在了许准的肩上，许准念书的声音停了下来，他无声看着她。

“我小时候看见爸爸带着万姨回来的时候，好像也很不高兴。”唐岚回忆，“那时候很小，我对我爸说，我想要个妈妈，然后我爸就结了两次婚，第一次结婚的对象对我不好，于是他们离了婚。”

许准点了点头，将书合上，搁在腿上，伸手帮她理了理颊边的头发。

唐岚冲他笑了笑，扮了个鬼脸。

“后来万姨生了唐茂哲，我最开始的时候也很不喜欢唐茂哲，觉得他抢了我爸爸，可是——”唐岚顿了顿，“后来我发现，唐茂哲得到的爱，其实也不比我多多少。”

许准问：“岚岚，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他不懂什么是爱，也感受不到别人对他的爱。甚至，很多时候许阳嘉想要对他做出亲密举动的时候，许准都是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书里把爱比作很美好的东西，然而许准没有见过，也不知道爱究竟能有多好。

唐岚想了想，诚实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许准似乎有些失落，唐岚又说：“可是，许准，我会学着爱你的。”

她不知道爱是什么，被人爱的时候从来只知道逃避，然而，她想学着去爱一个人。

许准很轻的“嗯”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他们只见到许阳嘉带着那个女人来了许家一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朱姨有时候会和张嫂聊天，讲到许阳嘉身边的那个女人，彼时唐岚恰好在一边倒水。

朱姨说：“那个女人啊，可厉害了，还怀上了先生的孩子。”

张嫂道：“谁不知道富贵人家最看重儿子了，她要是能生个儿子，说不定还能当上你家太太。”

“其实啊，那女人我以前就见过，好多年以前了，有天晚上许先生带着那女人回了家。”

唐岚想，大概是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了，许准第一次在她家睡觉。

张嫂声音低了下来，“咱们还是别说这个了，这些啊，说到底都是命啊。”

唐岚很快就离开了，离开时脚步声放的很轻，没有惊扰她们。接下来的那些话，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那些话她曾听张嫂朱姨们说起很多次。

她们不喜欢许准，可到底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总忍不住替他说几句。要么就是许阳嘉不是个好父亲，要么就是许准命不太好，摊上了这种事，若是女人生个女儿还好，就怕生个儿子，长大后和许准抢财产。

可是……唐岚却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有了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许准是不是就能明白，有家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呢？她弟弟唐茂哲虽然总惹她生气，可遇到事情却总是想着她的。

五月初夏，天气开始炎热起来，许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辆自行车，说是要每天送她上下学。

他的话开始越来越少，有时唐岚也看不出来他究竟是开心还是难过。

市里有一场数学竞赛，在初一初二之间举办，拿了名次的有奖状，中考也能加分。许准报了名，开始忙起来。

唐岚坐在自行车后座，踢了踢校服过于宽大的裤脚，忽然问：“许准，你觉得我穿裙子好看吗？”